赵大接过话头答道:“老杜那会儿住在他家三层阁,我们窃了军火,日本宪兵拿他是问,把他抓进宪兵队,因此被打断了腿。”
“啊,阿毛代人受过啊!真可恶,要是我在的话,打断腿的就是我了!”祥海抓住阿毛的手,表示深深的歉意。
阿毛说:“老杜他们没事就好,我手没伤到不影响针线活不碍事。”
然后赵大把老杜来上海,他们和老蔡合谋偷鬼子军火的事与祥海一一细说。说起老蔡,赵大显得十分内疚,叹了一口气说:“老蔡的事,是我害了他。”
祥海心里不是滋味,说:“老蔡是个好人,为了帮我找地皮,一条腿得了曲鳝病,拉着我整整跑了两个月,一点没有怨言。这次甘冒身败名裂的风险加入维持会,为的是刺探情报,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老杜偷了鬼子军火,叫他跳车了还不跳,还想多拿一点,实在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但是谁能抗得过日本鬼子的折磨?如果一枪毙了,他就是英雄。虽然他叛变出卖了老杜,但是老杜安然无恙。间接害了别人,也害你被关了好几年,你怨恨他吗?”
赵大说:“我一点都不恨他,反而很是内疚,是我拉他参与此事的。是我害了他,我怎么会恨他?”
祥海又说:“你不恨他,运粪大妈的家人会恨他、所有活着受到牵连的人都会恨他。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不是汉奸,现在他即便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可怜可恨的老蔡,只有你我多关心了。”赵大点点头称是,说道:“没有他的相助,要在戒备森严的铁路上盗取军火,几无可能。老蔡不会不明白,即使他及时跳车没有被鬼子当场抓获,事后他也逃不了。他几乎是用付出生命的代价帮助我,帮助老杜的。出了这样的事,是谁都不愿看到的,听说他寻死过几次,都没死成。不如我替他去死,毫无牵挂,死了倒是干净。”祥海怪赵大鬼话连篇,说:“如今日本鬼子投降了,不再有战争,国家会向好,我要回去办厂的。厂子还没办成,说什么死?谁都不要死,要好好活着。对于老蔡,对于任何人,悯人之孤,容人之过,行善积德,后世终会有报。”又问了赵大祥庆坊碉楼的事,赵大说碉楼曾被日本人占去做碉堡,还掘地三尺建成地下室,祥海这一惊非同小可。幸亏母亲阻拦,否则自己将生计银转移到碉楼地下,李家祖传生计就要统统毁在自己手上了,真是老天开眼上上大吉。
说了一会话,弄草儿已拾掇好了一桌子菜。大伙在朱家吃过饭,朝镇上走来。走到理发店门前,兰娜突然呼喊着跑到不远处的河边,原来河里停着三条打扮得弹眼落睛的龙船。广福的龙船出奇的漂亮,鱼嘴、虾眼、麒麟角,口衔明珠龙头高昂十分威风。船中一边四人坐在船底,手举船桨正整装待发。兰娜机灵地询问艄公,等一会在哪里表演?艄公见兰娜闪烁着大眼睛十分可爱,便指了指前面塘口说:“那边——”
傍晚时分的塘口,已是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都出门来看赛龙船。兰娜甚是灵活,拉着阿毛的手直往塘口边挤,阿毛挤不上,只好任兰娜一个人往人群里钻去。兰娜钻进人群,挤到塘口边,各船正好从兰娜眼前鱼贯经过。广福的龙船船体修长,船帮上绘有艳丽红色纹路,两侧插上蜈蚣旗、长方旗、三角旗等等五彩旗帜,使得龙船威风凛凛,兰娜头一次看到,兴奋得拍手叫好。老艄公用脚踏板发出不同的信号,龙船时而缓行,时而疾驶,引得河边观赏的人们欢声雷动。有钱人家索性雇小船尾随龙船而行,一时大小船只挤满了河面,鼓乐震天,桥头、两岸的呐喊声也是一阵盖过一阵,有的还把家中的锅盆瓢碗都拿出来重重敲打助威。
艄公指挥划手单边划水,龙船就倾斜起来,在河面开阔处不断打转,船工的身体几乎贴到水面上了,再起身换另一边的船工贴水起桨。龙船表演进入到高潮,观众尖叫欢呼。更有好事的年轻人把事先准备好的“连环响”鞭炮挂到树上点燃。一时间,呐喊声、锣鼓声、鞭炮声交汇在一起,回荡在河面上,震耳欲聋。人群中不断有人往船上扔赏钱,兰娜看到人群中一位英武的戎装军人,向龙船扔了一把铜钱,少女乌黑的眼珠顿时放出一道光亮。
十五
那军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双目炯炯,昂首挺胸,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锐利,他是张家医堂张老先生之子张厚朴。张老先生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都离家从戎。老大是北伐军军官,已为国捐躯。老二是黄埔四期生,在松毛岭战役中重创八路军而升任国军师长。老三是八路军团长,牺牲在反“围剿”战场上。张厚朴是张老先生最小的儿子,现任国军海军军官巴渝号巡洋舰上尉大副。此时,他出现在广福是因为兵舰运送一船国民党接收大员来到上海,船停泊在吴淞口海面上,他趁中秋佳节,告假回乡探望老父亲。闲来无事,也是合当有缘,张厚朴来到塘口观龙船,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林兰娜出类拔萃亭亭玉立,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是个女人也要多看几眼的妙龄少女,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兰娜英武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往东走,男人的眼睛也往东,她往西,男人的眼睛也跟着往西。兰娜本来对军人心有仰慕,但毕竟是女孩子,见男子双眸似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心慌,龙船也不看了,扭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去寻找自己的父亲阿毛。阿毛见兰娜钻进人群没了影,怕她返回时找不到自己,就等在原地不敢挪步。龙船赛到高潮的时候,兰娜反而从人群中挤出来,觉得奇怪,一把拉住她问:“阿兰,怎么不看了?”兰娜来到阿毛跟前,紧张地向后张望。
男子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兰娜走来。兰娜来不及向阿毛诉说,就惊慌失措地躲到阿毛身后,探头望向男子,不知他要做什么。张厚朴来到阿毛面前,摘下军帽拿在手里,立正行礼道:“大伯好!冒昧打扰,这位小女子是……”阿毛被一名士兵如此恭敬地行礼,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将兰娜带在身后答道:“是我女儿,请问长官有何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