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不穿袜子走在街上已是怪异,大庭广众之下将腿脚光溜溜露出来,还成心在男人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不要说男人见了眼珠子没处放,就是阿毛娘子见了也是眼睛不知望向哪里才好。而况陈太太的脚,实在是太白了,在阳光下白得有些耀眼,阿毛娘子老远就看见了。
“一街两坊”只有一个外国女人,阿毛娘子认得是陈太太,知道她就是陈小姐的母亲。陈小姐不好好读书,却到酒行来打工,招蜂引蝶不说,那一晚突然闯进酒行,明目张胆勾引李老板的行径更是闻所未闻,今日同居明日结婚后日又出走,这难道就是有文化有知识的女人的作派?今天见到陈太太,心想原来母女俩是一路货。在心里骂她狐狸精、骚妲己,小皮匠憨厚老实,阿毛娘子却忍不住替他抱不平,拿手里的鞋底鞋面“啪”地拍在小皮匠的工具箱上:“小皮匠,上鞋!”小皮匠一看是老主顾来了,连忙推开陈太太,接过阿毛娘子手里的鞋底鞋面说:“新娘子要上蚌壳棉鞋呀,是要准备起来了,天气要是像去年那样说冷就冷,棉鞋做起来也来不及。”陈太太正沉浸在对自己那一双“美腿”的顾怜之中,见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者不是别人,是闻名遐迩的祥庆坊的“新娘子”。陈太太不认识阿毛娘子,但“新娘子”的名声在外,是个吃鸦片成瘾,连自己孩子都要溺死的狠毒妇人,“一街两坊”没人敢惹。陈太太不做声,仍旧坐着,等待小皮匠给她另一只鞋打铁钉。阿毛娘子见陈太太不吱声,便怪声怪气地说道:“哎哟,一个寡妇人家光脚露腿的,还在人家小伙子面前晃来晃去的,也不怕门前是非多!”尽管阿毛在阿毛娘子眼里什么都不是,但这时候却是她可以炫耀的资本,因为他有老公,而陈太太却是死了老公的。
陈太太没想到阿毛娘子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又见她出言不逊,到底有些心虚,装作没听懂,闷声不响坐等小皮匠敲钉。
阿毛娘子道:“陈太太,今天太阳多好,干吗要让屁股挡了脸。”
陈太太屁股硕大,坐在矮凳上更显庞大,只见屁股不见矮凳。陈太太在上海已久,也听得懂一些上海俗语,听出阿毛娘子是在笑话她,顿时屁股犹如生出刺来,于是站立起来说道:“原来是新娘子,初次见面,请多包涵。”
谁知阿毛娘子大呼小叫起来:“哦哟,眼圈涂成青菜色,怎地像个僵尸鬼。”
这时小皮匠已将鞋铁钉敲好,将鞋递给陈太太,这回陈太太没敢再让小皮匠给她穿鞋,自己伸进脚穿好,说道:“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怎地像吃了生米饭。”
“不瞒你说,老远闻见了味道,已经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