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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积云的地方,响起了春雷。
山岭之间有雾气在流动,海东青飞翔在天空中,无声地巡弋着这雾气中的大地,树木视野之中若隐若现,偶尔展露出厮杀之后的痕迹来。
血流在地上,化为半粘稠的液体,又在凌晨的土地上流下山涧,草坡上有爆开的痕迹,火药味已经散了,人的尸体插在长枪上。
一小队的人在尸体中穿过。
“骆团长已经往东边去了,最后找一次……”
“女真人随时过来,没有伤员就撤了……”
“像是没有活人了。”
翻找伤员的过程中,有人拿出火折子来轻轻吹亮,豆点般的光芒中,交谈的声音偶尔响起。
“骆团长这一仗打得不错,这里大都是金国的人……”
“看起来像是奚人,这一片好几百了。”
“是骆团长跟四师的配合,四师那边,听说是陈恬亲自带队的,仗一打完,四师就转下一场了,骆团长往前方追了一段……”
“你又瞎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先前跟三队碰头的时候问的啊,伤兵都是他们救的,我们顺路扫尾……”
说话之中,鹰的眼睛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片刻,一道身影匍匐着奔行而来:“海东青,女真人从北边来了。”
“二少……叫你在这边……”
“不是废话的时候,待会再说我吧。”那匍匐的人影扭着脖子,晃动手腕,显得极好说话。旁边的成年人一把抓住了他。
“老余,你们往南边走。二少你要干嘛,你也一起走。”
“我话没说完,郑叔,女真人不多,一个小斥候队,可能是来探情况的前锋。人我都已经观察到了,咱们吃了它,女真人在这一块的眼睛就瞎了,至少瞎个一两天,是不是?”
“要吃我去吃,我答应过你爹……”
“不是,我年纪不大,轻功好,所以人我都已经看到了,你们不带我,一下子就要被他们看到,时间不多,不要婆婆妈妈,余叔你们先转移,郑叔你们跟我来,注意隐蔽。”
说话的少年人像个泥鳅,手一晃,转身就溜了出去。他半身迷彩,身上还贴了些树皮、青苔,匍匐而行四肢摆动幅度却极小,如蜘蛛、如乌龟,若到了远处,几乎就看不出他的存在来。郑七命只得与众人追赶上去。
这奔跑在前方的少年人,自然便是宁忌,他行为虽然有些赖皮,目光之中却全都是郑重与警惕的神色,略略告诉了其他人女真斥候的方位,身形已经消失在前方的树丛里,郑七命身形较大,叹了口气,往另一边潜行而去。
不多时,厮杀在天明之际的浓雾之中展开。
女真人的斥候并非易与,虽然是稍微分散,悄然接近,但第一个人中箭倒下的瞬间,其余人便已经警觉起来。身影在树林间飞扑,刀光划过夜色。宁忌扣动手弩的扳机,随后扑向了早已盯上的对手。
那女真斥候身形晃动,避开弩矢,拔刀挥斩。昏暗之中,宁忌的身形比一般人更矮,钢刀自他的头顶掠过,他手上的刀已经刺入对方小腹之中。
那女真斥候身着软甲,兼且衣服厚实,宁忌的这一刀入肉不深,只听嗯的一声,女真汉子探手抓住了刀背,另一只手上刀光回斩,宁忌放开刀柄,身形踏踏踏地转向敌人身后。
这女真汉子狂吼一声,身体也在回转,但宁忌的身法更为迅速,转眼间犹如猿猴一般上了对方的后背,一只手揪住了对方的头顶。那女真斥候情知千钧一发,身体发力跃起,朝着后方地面撞下去。
天旋地转的瞬间,宁忌双手一合,抱住对方的头,蜷起身体做了一个防御性的姿势。只听轰的一声,他后背着地,泥水四溅,但女真人的头颅,正被他抱在怀里。
下一刻,血光飚射在黑暗里,宁忌双手一分,手中的短刀划开了对方的脖子。
海东青自天空中俯冲而下,地面上被划开脖子的喂养者还在猛烈挣扎,这鹰隼扑向正夺去它主人性命的少年,利爪扑击、铁喙撕咬。片刻,少年抓住海东青从地上扑起来,他一只手揪住鹰的脖子,一只手抓住它的翅膀,在这畜生猛烈挣扎中,咔的将它拧死在手上。
将这海东青的尸体扔开,想要去帮忙其他人时,林地中的搏杀已经结束了。此时距离他冲出来的第一个瞬间,也不过只是四五次呼吸的时间,郑七命已经冲到近前,照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斥候再劈了一刀,方才询问:“没事吧?”
“没事……”宁忌吐出牙关中的血丝,看看周围都已经显得安静,方才说道,“海东青……看我杀了只海东青。我们……”
“刘源中刀了……”便在此时,有低呼的声音传来。视野的那边,有一道身影捂着小腹,缓缓在树干边瘫坐下去,宁忌微微一愣,随后朝着那边奔跑过去……
战场上的厮杀,随时可能负伤,也随时有可能目睹战友的倒下、离去。这些时日以来,身在军医队的宁忌,对这类事情也已经见得惯了。
时间发展到二月中旬,前线的战场上犬牙交错,围堵与奔逃、突袭与反突袭,每一天都在这山岭之中发生。
梓州前方这片山势太过复杂,华夏军将军队分割成了团级进行调动与最高效率的作战。宁忌也跟随着战场不停转移,他隶属的虽说是军医队,但很可能在几次军队的腾挪间,也会落到战场的前线上去,又或是与女真人的斥候队短兵相接,到得此时,宁忌就会怂恿身边的郑七命等人一道收割战果。
郑七命带着的人虽然不多,但大都是以往跟随在宁毅身边的护卫,战力超卓。理论上来说宁忌的性命非常重要,但在前线战况白热化到这种程度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在奋勇厮杀,对于能够杀死的女真小队伍,众人也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如此这般,到二月中旬,宁忌已经先后三次参与到对女真斥候、士兵的猎杀行动当中去,手上又添了几条性命,其中的一次遇上老辣的金国猎人,他差点中了封喉的一刀,事后想起,也颇为后怕。
后怕是人之常情,若他真是处于温室里的公子哥,很可能因为一次两次这样的事情便再也不敢与人搏杀。但在战场上,却有着抵抗这恐惧的良药。
当目睹这一片战场上华夏军士兵的搏命厮杀、前仆后继的姿态时,当眼见着这些英勇的人们在伤痛中挣扎,又或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冰冷的尸体时,再多的后怕也会被压在心底。这样的一战,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前,他便不敢退后。
同伴刘源的刀伤并不致命,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好起来,做了第一轮紧急处理后,众人做了个简易的担架,由两名同伴抬着他走。宁忌将死了的海东青捡回来提着:“今晚吃鸡。”随后也炫耀,“咱们跟女真斥候怼了这么久,海东青没杀过几只吧?”
与这大鸟厮杀时,他的身上也被零零碎碎地抓了些伤,其中一道还伤在脸上。但与战场上动辄死人的状况相比,这些都是小小刮擦,宁忌随手抹点药水,不多在意。
“听说老鹰血是不是很补?”
“就跟鸡血差不多吧?死了有一阵了,谁要喝?”
没人表示要,宁忌也不打算喝,此时清晨的日光已经穿过雾气从林间洒下来,空气湿润,宁忌与郑七命一面走,一面闲聊。
“郑叔,我爹说啊,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真正的天才。刘家那位外公当年被传是刀道天下第一的大宗师,眼光很挑的,你被他收做徒弟,就是这样的天才吧?”
“若说刀道天赋,我们师兄弟几个,倒算不错,不过天赋最好的应当是你钱八叔。你瓜姨也厉害,若论习武,她与陈凡两个,我们谁也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