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爷子端坐在大堂里,目光不时扫过大堂外那群低飞掠过的蝗虫。
老人叹了口气,他这辈子,见过的风雨不算少了,只是这般乱象,他倒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了。
这些年里,山阳不是没有发生过蝗灾,只是规模如此之大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甚至要远远胜过当年他亲眼所见的那次。
即便是盛世里,这般的大灾应对起来都是极难,何况是如今这种乱世。
要赈灾,粮食,人力,一样也少不得。
人命本就不值钱,只是放到如今这个年月,似乎更加不值钱了些。
如果碰到一些万般心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官吏,那些遭了难的灾民,其实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条自然就是停在原地乖乖等死,只是但凡有一线生机,谁又甘心赴死?总归是要搏一搏的。
是故民反,斩木为兵,揭杆而起。
这便是那些百姓所能走的第二条路。
胜败如何虽不好说,可也总胜过束手就擒,乖乖等死。
朝清秋,范夜和周齐家站在老人身后。
老人对面,是一脸闲适的云澜。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今见之。”云澜扯了扯嘴角,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昔年这般景象只在书上见过,以为是前辈之人故作大言,如今看来,恐怕那些先辈怕吓到后人还刻意收敛了几分。”
“云澜大师这般大摇大摆的走进我府中,多少有些不合适了吧。”范老爷子咳嗽一声。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虽说他们范家并不打算置身事外,可这般明目张胆的往来,难免会多生枝节。
“李家家主今日可是早早的就进了县衙,咱们自然也要早做打算。听说今日有县外之人去县衙里拜访了吴县令。老爷子难道心中一点都不担心?”
“吴非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如今在他们心中,咱们可是蛇鼠一窝。说不定如今他们正在县衙之中,商量着怎么才能拿下咱们的性命。”
“大师高看看我了,我范家就是寻常的商人罢了,哪里当的起大师的如此另眼相看。”
云澜笑了笑,没言语。
倒是站在云澜身后的杨易上前半步,由儒转佛的黑衣僧人嗓音低沉,“山阳镇的百姓老爷子不会不管,可老爷子一旦真正出手,势必就会被吴非看成我等的同党,到时候老爷子即便是舌如利剑,只怕也辩驳不清了。”
“日后若是黑衣教败了,只怕吴非也不会放过范家,老爷子还是要多多思量才是。”
范老爷子看了他片刻,很难想象出这个如今言谈之间锋芒毕露的年轻人,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老人再叹息一声,“难道小杨先生与冯先生也是这般言辞?”
杨易眼中有一瞬失神,只是他很快就摇了摇头,转身退回到云澜身后。
“冯先生的事还要麻烦老爷子这边走一趟,不然我们去了,只怕会吃一个闭门羹。”
“你就如此骛定,我会站在你这边?”
云澜摸着手中佛珠,捻动几分,“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学会了一件事,赌什么,不要赌人心。老爷子站不站在我这边不要紧,只要站在百姓那边就可以了。”
站在老人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朝清秋忽然道:“所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云澜也不曾反驳,只是轻声一笑,“当好人,就要有当好人的觉悟,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做好事不成倒也罢了,万一做下了坏事,岂不是更加让人难过?”
他扫了眼屋外,“其实,说句心里话,我倒是真的有些感谢这场蝗灾,如果没有这场蝗灾,只怕我便要做下一些违心的事了。”
屋中没人言语,他们自然都知道的云澜的意思,若是无蝗灾,他便要亲自出手了。
云澜这种人,绝不会只是说说看。
屋外群蝗飞舞,嗡嗡做响。
屋内众人沉默,无人言语。
正是初夏时节,屋中本该带着些暑气。
只是众人心冷,凉如寒夜。
他们自然知道云澜想要做的是好事,可用一个错误的过程,追求一个正确的结果,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