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早就想要去外面看看?如今山阳镇里热闹的很,去见见世面也好,毕竟这般大场面,往常是见不到的。”
周齐家沉默的看了周老爷子一眼,他虽然年纪还小,可自论心思智计都不在那些人之下,只是这些年周老爷子以他年岁还小为由,一直让他在家中读书,说是等世道安宁些,再让他出去见见世面。
只是如此乱世,何时世道才能安宁下来?
如今老人答应让他出去,他自然有些开心,可看到那个一直抓着他手的老人,他忽然有些哽咽。
原来当初那个站在门外抓着他的手,指给他看书香门第四个大字的脊背挺直的中年人。
不知何时,已经白了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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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儒镇外的古道上,依旧是那架破旧马车走在最前,只是马车后又多了几架装满粮食的马车。
原本的马车上,也由原来的三人,加上了一个少年书生。
范夜侧了侧身,不怀好意的看向周齐家,他们自小就是熟人。大族之中,尤其是他们这些商贾之家,更是几辈子积攒下的交情。
商贾间的交情也好,世家大族间的交情也罢,说到底,无非是今日你求我一事,明日我求你一事,有来有往,才会关系日深。
加上节日间的你拜我访,红白大事的相互问询,长久下来,才有了旁人眼中所谓的“同盟”,虽说大半在利益面前就会被一冲则散,可能冲散他们的利益到底是少了些。
“这次你家老爷子竟然舍得放你出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范夜知道周齐家是个脾气好的,再说范老爷子宠着他这个独子的事情,即便是隔着老远的山阳镇里都有所耳闻,想来周齐家也不至于为这个生气。
还是少年的书生把一直拿在手中的书抚平,放到身侧,“其实我也很意外,本来以为这次能帮你们弄到粮食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我爹竟然会让我跟你们一起前往山阳。”
“那说明老爷子想开了,你小子之前不是一直嫌弃出不了家门吗?如今如何?这可是给了你个好机会,有啥本事都拿出来,做出些大事来,以后老爷子就再也管不到你喽。”
“按理说我确实应当高兴,毕竟是我想了这么多年的心心念念的事情。”周齐家点了点头。
少年早慧,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父辈的羽翼之下,只是多年好梦一朝实现,似乎远远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欢喜。
“心中欢喜自然是欢喜,只是还有种说不出的心情。”少年人叹了口气,对他这个自小在鸿儒镇长大,还不曾出过远门的人来说,这些心思确实是有些陌生了。
少年终归是少年,哪怕天生早慧,可有些事,唯有经历其中,才能有所感悟。
“看来少年人终归是少年人,即便再早慧,有些事,总归是要自己经历才能明悟的。”
赵鹰依旧是端着他的酒壶盘坐在马车顶上,暖风吹拂,让人昏昏欲睡。
朝清秋坐在他对面,笑而不语。
“少年离家远游之时总是心怀壮志,想着人生何处不青山,死在哪里都一样。”
汉子喝了口酒,许是喝的有些迷离,许是回忆起了故事,他的眼前有些模糊,分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等在原地,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汉子叹了口气。
有些故人故事,总是会在饮酒之后,从心底泛起。
他自嘲一笑,“这真不像是我这个粗人能说出来的话,看来喝酒还是有好处的嘛。”
朝清秋不知何时捏住了一片从两人身侧盘旋而过的树叶。
苍翠欲滴,一身脉络自根部延展而去。
他把树叶展了展,“赵大哥,我在东都时和人学过一支曲子,不如我给你吹奏一二。”
“朝先生还真是多才多艺,不止读书了得,连这些都会。”
朝清秋笑着摇了摇头,他把树叶放在嘴边,有悠扬曲调自他口中呜咽而起。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高扬之时,如鹤飞九霄一跃而去,低沉之时,如潜渊静流,默然无声。
即便是往日里最为跳脱的范夜也是没有言语,只是闭目静静听着那支车顶上传来的曲子。
曲音袅袅,如同一个年轻的游子,正跪伏在地,即将阔别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