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三人进入屋内的公差站在一边,听到厉秋风的问话,在一边粗声粗气地说道:“咱们河南人说百,与不倒有些像。是以像咱们这些捕快公差,背地里都不叫他张师爷或张百行,而是叫他‘张不行’,嘿嘿,嘿嘿。”
过了一会儿,那小吏捧了一盘散碎银子出来,与先前那两锭银子包在了一起,口中说道:“咱们这里没有戥子,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些碎银子绝对不会少于六十两。”
冯师爷接过包袱,随手递给了厉秋风,口中说道:“那是那是。你老韩号称一手抓,银子是多是少,你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这几日事情多,待过几日事情了结之后,我请你喝酒。”
姓韩的小吏笑嘻嘻地说道:“好好,喝完再去青云楼玩玩,你老冯可不要托辞不去。嘻嘻。”
四人出了屋子之后,那名公差头目又仔细搜检了厉秋风三人身上,这才放三人离开。待回到前屋,冯师爷写了字据,留给那名小吏,这才将厉秋风送出了县衙。厉秋风边走边说:“想不到调拨银子,却也如此繁琐,在衙门当差,却也是殊为不易。”
冯师爷点头说道:“确是如此。衙门越大,事情反倒越少。衙门越小,事情却是越多,也越麻烦。”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厉秋风,接着说道:“大锭银子,厉大侠须要收好。每日里只带些散碎银两在身上。若是那些地痞无赖办事得力,便赏上一、两钱,管教这帮家伙红了眼睛帮你办事。”
厉秋风道:“承教承教,多谢冯师爷指点。若不是冯师爷提醒,方才我可想不到将大锭银子换成散碎银两。只是给那位姓韩的兄弟添了麻烦,倒有些过意不去。”
冯师爷嘿嘿一笑,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厉大侠,你不必心中过意不去。只怕老韩现在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厉秋风一怔,道:“此话怎讲?”
冯师爷道:“老韩做司库这活儿,每日里银子打他手里过,岂有不雁过拔毛的道理?你若是只取大锭银子,他便不好从中做手脚。若是换成散碎银两,他便可以趁机从中抽走一些,写到账簿上,只说散碎银两有损耗,便可遮掩过去。”
厉秋风想不到这小吏还有如此发财手段,心下惊讶。冯师爷道:“那些大官大将,自然不须费这些心思,便能将成百上千两银子收入囊中。咱们这些下层小吏,也只能别出心裁,弄些银子过活。正所谓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若是冯某猜得不错,只怕老韩现在正和守卫司库的那几个家伙在分钱呢。”
厉秋风苦笑道:“想不到小小知县衙门,里面还有这些名堂。若是人人如此,大明天下岂能平安?”
冯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即便人人不如此,大明天下就能平安么?眼下大明危机四伏,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出大事。厉大侠,你是江湖中人,冯某也不必瞒你。冯某在衙门已经混了将近三十年,所见所闻,可以说是无官不贪。咱们黄知县已经算是一位难得的好官,都说他甚是清廉。可是他若真是两袖清风,只怕他老人家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别的不说,他今天晚上要大摆酒席,至少要花上三四十两银子。这钱可不是他出,全都折算在衙门的岁出之中。知县大人全家的吃穿用度,哪一项不是衙门代出?不是知县大人清廉,而是他压根不用自己花银子。吃穿用度,乃至出行的车马费,他一文不用出。换了任何一人,只须领俸禄,便已足够生计,还能攒下不少钱。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凡贪官,用了衙门的钱还不算,还要去搜括民脂民膏。以冯某之见,天下凡是做官之人,无所谓好官坏官,只分为多贪或少贪罢了。”
厉秋风听了冯师爷这番高论,心下震骇之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在锦衣卫当差之时,按照律例,衣衫兵刃,由朝廷拨下银两,自行花钱寻人制作打造。可是后来宫中有了作坊,为锦衣卫制作衣衫靴袜,乃至兵刃暗器。虽说是要各人缴纳银两,后来也都不收了。是以厉秋风也不去宫外自行花钱缝制衣衫、打造和修补兵刃,而是尽数交给宫中的作坊来办,每年里也能省下几两银子。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可是现在想想,与那些贪官又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