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人,您与严相都是真心为民做事的人,都是大清官,其实没必要在乎这些虚名。”
“对啊和大人,万一耽搁了修堤的事儿,那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先应付修堤粮食的事儿吧……”
这些支持和珅的大户都担心,万一和珅与严嵩杠起来了,耽搁了修堤怎么办?
那他们之前的投资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和珅自然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他洒然一笑:“诸位放心,本官自然不是严嵩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本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滴!”
众多乡绅纷纷松了口气。
但和珅紧接着又道:“但本官也不能总看着严嵩如此抹黑本官吧?”
郑谌首先会意过来,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和大人放心,日后这戏文定在南岸唱不出来了!”
其他乡绅也纷纷会意,急忙作出各种保证,定然不会再让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抹黑和大人的名声。
但是北岸他们就管不了了。
说完这些后,剩下的众多乡绅们这才语气一转,说起了修堤的正事儿。
“近些日子诸事不顺啊!”
周令摇着头感慨道:“先是老万头差点被那些人说动了,这几天他们又嚷嚷着,说什么自家粮食也紧张,都让大家伙不要再借粮食了……”
老万头指的是乡绅万同,此人是修堤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个人。
盖因修堤的石料都是民夫们从周山上凿取的,而这周山……就是万同家的地界。
“不错,还好咱们发现的早,没让那些孙子们得逞!”
高守儒愤愤地道:“你说修好了大堤,以后还不是世世代代都受好处?”
“这些王八蛋里钻出来的贼厮非要上蹿下跳,到处使坏,当真是一滩老鼠屎!”
和珅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无妨。”
“只要咱们密守八方,这些人寻不到机会!”
“这些不借粮食的人,本官都已记下了名字,待日后大堤成了,他们的名字依旧要刻在堤上。”
众多乡绅大户直接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大人莫不是天底下头一号大善人?
和珅却微微一笑:“只不过前面还要加上几个字‘曾借粮后反悔者’。”
大户们一怔,随即当即爆笑开来,堂中一时充满了欢快了气息。
郑谌忍不住笑着竖起了大拇指,道:“和大人,高,实在太高了!”
和珅笑眯眯地望着乡绅们:“到时候大堤上借粮的名字更少,反倒多出这么些反悔的人来,岂不是更显得诸位仁义?”
众人一听,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儿。
有些东西,靠的就是对比。
有了那些背信弃义、临阵反悔的人对比,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自始而终的人更加可靠??
乡绅们纷纷欢喜起来。
但郑谌却有几分忧虑:“和大人,如此一来,粮食会不会不够了?”
这话一出,众人又都静了下来,随即后堂中像是炸了锅一般,又讨论了开。
“和大人,漕粮最起码也要明年开春,运河化冻才能运过来,要是那些人都退了,就凭咱们的粮食,还能撑住吗?”
“是啊和大人,我看好些人都被他们说的动了心思,看这架势都是要不再借粮食了……”
大堤上刻字的前提是,能把大堤修好了。
但要是连大堤都修不成,那这些都是白瞎。
若李乾在这,定会感慨局势惊险。
和胖子鼓捣出来的这个借粮,其实和他前世的股份制公司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借出粮食的众多乡绅大户,则相当于一个个小股东。
一个两个往外抛股还好,最怕的是很多人都往外抛,还扇动着别人往外抛。
这要是引起了恐慌,很可能就如雪崩一般,令所有股东都往外抛,到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股东们还顾忌着抛售可能会引起股价暴跌,非常小心地抛。
可如今借粮的大户们可不会有这种顾忌,粮食一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一个说不借,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后续损失!
顶多是已经投进去的沉没成本而已,但若是有了撤出去的念头,只会尽快撤资,越是犹豫、亏的就越多。
和珅和一干大户们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但他们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
若是市面上一时都是不借粮的风声,就算原本那些人想继续往外借,都得考虑考虑了。
和珅皱眉沉思了片刻,不管怎么说,借不借粮食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儿,他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去强迫。
“诸位不用慌。”
他首先安稳了一下在场众人的情绪,这些都是基本盘,是绝对不能丢的,要是他们都跑了,那这大堤可就真的没法修了。
“就算粮食不够了,最坏也不过是个停工,大不了就等明年朝廷的漕粮运过来再修。”
“大堤是不可能修不成的!”
众多乡绅一听,这才意识到问题。
最坏不过耽搁半年时间而已,似乎真的不用慌。
和珅望着他们的表情,又笑着道:“要是有人来说不再借粮,痛痛快快地应下就行,不用再多劝。”
“寻本官来借粮食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他们几个不成?”
众多乡绅回想着那天踊跃报名的情况,那么多人都想来借粮,自己等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名额,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们方才的话,也存了一些要试探和珅态度的意思。
此刻回过神后,一个个地反倒劝起和珅来:“和大人,其实现在就差不多了。”
“是啊和大人,他们退就退,咱们这些人借的粮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再加别人了!”
“和大人,此言极是,要是和大人怕耽搁了工期,大不了咱们再加一点嘛……”
和珅知道他们的心思,便笑着道:“不管如何,诸位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说的虽然好听,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现在大概是借不到什么粮食了。
虽然当初有许多人都上杆子地求着他和大人借粮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那些捞不着便宜,犯红眼病的大户还是占了多数,在他们共同鼓噪之下,肯再借粮食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要是借不到粮食,那就算朝廷的漕粮过来,也不见得能修好这条大堤……
对于这条堤坝,和大人另有想法。
只不过心中的忧虑不能为外人道也。
大户们又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纷纷告辞,只剩郑谌留在这里。
“和大人好手段。”
郑谌呵呵地笑着:“只要不拦着他们,那些本来要退出、不借粮食的,恐怕都要再迟疑一番了。”
和珅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是小手段而已,不想借粮的,早晚还是会退。”
“不错。”
郑谌点点头:“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终究还是只能做这种小事儿来妨碍你。”
他笑眯眯地望着和珅:“和大人与严相有圣卷在身,那些人往常的招数一下子都不管用了。”
“您看着吧,这些人定然是斗不过咱们的。”
和珅对他话里的意思门儿清。
这些大户们整治地方上的流官,自然是有绝招的。
一般来说,地方的流官都是三年一任,干满三年看吏部和朝廷的考评。
但这年头能安安稳稳干满三年的官却不怎么多。
要么是上面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下面出了问题。
而乡绅大户们最擅长的,就是在人下面找问题。
若是来了个不知道配合,处处作对的地方官,大户们自然有办法让他痛快滚蛋。
地方官刚到任,不熟悉一地政务,很容易犯出各种错误。
而大户们就能抓住这一点,给地方官设个坑,引他犯个大错。
到时候就算他们在朝中的人不出手,犯了错的官员轻则被调离,重则直接就是贬官的下场。
而大户们自然可以等到下一个地方官再来上任,随后慢慢的调教……
只有极少数或者后台硬,或者经验老辣的地方官,才能避开这一劫。
但在相处过程中,仍然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气。
想想便知道,连和珅、严嵩这等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官员,这些猖獗的大户都敢上眼药,更何况下面的地方官呢?
若是这次来的是什么普通钦差,最后定然也抵不过大户们的折腾。
但这次来的两位一个是宰相,一个管着吏部,本身就是能做别人后台的人,大户们再想故技重施,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今这两位的头上只有皇帝陛下,要想把他们弄走,只有让皇帝改主意才行。
只是,这真的可能吗?
“陛下……”
和珅本来还有几分忧心,可想着想着,突然摇头笑出了声:“也是,有陛下在京中照应,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郑谌一开始也就是随口一说,表示敬重,可没想到和珅竟然一副放心的样子,心中不由更加好奇起来。
“和大人,那些人下面可是有不少人都在朝里有交情的,更是有人与不少武官交好。”
“难不成陛下真能应付了那些人?”
“陛下自然有办法。”
和珅不想和他多说这个,笑眯眯地转移开话题:“南岸这边有没有什么会写戏文的人?郑老可否帮忙搜罗一番,都请到这里来?”
郑谌眉头一跳,心中突然多了些不好的联想:“和大人,您要做什么?”
和珅笑眯眯地道:“他严嵩能写戏文编排本官,本官自然也能让人写戏文编排他。”
“这……”郑谌有些口干舌燥地望着他。
和珅却说的眉飞色舞,似乎方才谈话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中构思腹稿了。
“就写一盐商,名为山高!”
盐商名为山高……这踏马不就是严嵩吗?
郑谌脑门子突突地跳,只觉得有些生疼。
和珅接着神采飞扬地道:“此人仗着认了一个叫严高山的大官做义父,所以为非作歹,欺行霸市,逼着百姓买他的贵盐,连转运司的官员都敢打,飞扬跋扈,横行一世!”
“严高山……”郑谌眼前一黑。
和珅越说越高兴:“但天下人心中是有公义在,盐运司有一年轻的小官,名为申禾,生的颇为俊俏,朗目疏眉,一表人才,一身正气,不满盐商山高之恶行,与其斗智斗勇……”
和大人唾沫星子横飞,一连说了一大通。
郑谌在一旁听得眼神都直了,心说严相只是排练了一出戏,您老这架势是要整一个长篇连续剧啊?
“击败一个个严党的官员,申禾的官越做越大,最终贪官严高山不得不服软……”
和珅还在里面加上了打怪升级的要素,使得故事更加精彩。
只是他说完了自己的鸿篇大作,却见郑谌两眼发直,显然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和珅心中暗暗叹可惜,但还是笑着道:“郑老手眼通天,这寻人写戏本的事儿就摆脱你了。”
郑谌打了个激灵,急忙回过神来:“和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快给你找来。”
“好。”
和珅一拍大腿:“最好是一天就写出来,再一天就排练好,再一天,就直接能到处唱了!”
郑谌心说要不你还是宰了我吧?
“在下必定尽力而为。”他干笑着回道。
郑家的实力当然不是盖的,他们自己家里就养着许多这种写戏文的酸秀才、唱戏的戏班子,如今和珅有要求,自然要加快赶制。
在一众老手、熟手的操持下,戏班子很快就排出了日程,赶往南北各县。
而且和珅还自掏腰包支持这些戏班子,让他们不必为了赚钱,去什么勾栏瓦舍收门票,而是专门去人多的地方表演。
比如说什么修大坝的工地上,人多的闹市中……
不得不说,敞亮的和大人在某些方面确实要优于抠抠索索的严嵩,这戏班子传消息的速度更是飞快,黄河两岸的百姓很快都知道了这出戏。
并且由于和珅的大方,这戏的传播力度还要广于严嵩的戏,受到诸多百姓的欢迎。
一时间,盐商山高和大奸臣严高山的名字臭不可闻。
得知消息的严嵩自然大骂和珅奸诈无耻,很快就在北岸禁掉了这场大型连续剧。
但这消息却是停不下来的,而且还在一路外传。
京城,紫微殿。
李乾在政事堂中,望着关于和珅、严嵩二人所作所为的奏报,却是大受启发。
近些日子京中的谣言愈演愈烈,甚嚣尘上。
李乾忍不住让下面的抓了不少这种造谣的人,但都被刑部以“妄言君上,不敢入耳”之类的烂大街借口拖了起来。
不管如何,就是不审。
但今日见了严嵩与和珅的手段,却是让李乾眼睛一亮,一下子受到了启发。
他们能用舆论来抹黑他这个皇帝,难道李乾就不能利用舆论了吗?
蓦然,李乾想到了报纸这一大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