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帝有这样的想法,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
社会财富的增加是农户多种了一亩地,多织了一匹布。
而商人只是把已有的东西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并没有创造出任何的价值。
问题是,事实并非如此。
商贾确实创造不了直接的价值,但他们的存在却必不可少!
因为他们可以降低贸易的成本,促进商品的流通,带动制造业的发展。
这些都是他们的价值。
生产力低的情况下,商人的价值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
生产力得到提高后,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方修望着面前的小女帝,道:
“陛下有没有想过,商贾虽然没有种出粮食,但收粮食的过程中,节约了农户的时间,让农户能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别的事。”
武明空微微一怔,面露思索。
片刻后,抬眸望向方修,正色道:
“朕并不否认商人的作用,但天下并不需要太多的商人,若是百姓见到商人轻而易举就能挣到银子,还有谁愿意种地呢?”
“再者说,你刚才说,商人能让农户腾出时间,朕虽然久居深宫,却也知道,农忙的时间其实就集中在那几个节气。
其余的时间,他们要承担各种的徭役,即便腾出了时间,又能做什么呢?”
方修道:“陛下以为,臣工坊里的伙计都是从何处来的?”
武明空微微一怔,陷入沉默。
方修又道:“还有那些矿工,陛下也都见过,陛下觉得,他们是从何处来的?”
武明空沉默了片刻,道:
“好吧,朕承认,农户空闲下来确实能做很多事。
可是,如果农户都到了工坊,或是矿山,或是做了商贾,谁来种地呢?”
顿了顿,正色道:
“农乃天下之大本,农田荒废,国之将亡!”
方修想了想,道:
“陛下有没有考虑过,降低田赋,提高商税。”
“如此一来,农户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就不会一窝蜂涌向工坊、矿山......”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女帝的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朕并非横征暴敛的昏君,朕也想让百姓生活的好一些,但田赋几乎占了岁入的六成,有的年月,甚至达到了七成!”
“国库本就空虚,降低了田赋,朝廷还哪来的银子。”
说到这。
武明空的眸子里露出坚定之色,看着方修:
“这关系到国之根本!”
“你说什么,朕也不会降低田赋的!”
方修见她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臣说的是降低田赋,提高商税,陛下怎么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没听到后半句话。”
武明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没好气道:
“不准欺负朕!”
顿了顿,又道:
“商税能有多少,再如何提高,对空虚的国库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
听见这话,方修眉头一挑,道:“陛下真这么觉得?”
武明空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不然呢?”
方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陛下有没有算过,今年珍宝斋挣了多少银子?”
“一天一万三千两,一个月是......”
武明空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方修见状,忍不住轻笑一声,握住她的小手,道:
“不必算了,臣告诉陛下,总计是四百二十一万两。”
武明空瞪大双眼,有些惊诧:“竟然这么多!”
方修眉头一挑,道:“这还不算上琉璃大会的那六七百万两。”
武明空听见这话,面露思考。
“四百二十一万两加上六百万两,就是一千万两,不算关税,只算市税,二十税一,就是五十万两。”
算到这,武明空嘴巴微张,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珍宝斋,竟然能贡献出五十万两的税收!
这还不算关税,只是市税!
“商税竟然也有这么多的银子,朕怎么以前从未注意......”
武明空计算出结果后,喃喃自语。
方修站在她的身旁,解释道:“其实以前并没有那么多,只是珍宝斋的各种商品问世后,商税才有了大幅的提高。”
武明空沉默了片刻,抬眸望向方修,问道:“商税提高到多少,能够填补田赋的空缺?”
方修道:“臣还没算过,但臣估计,若是我大乾的商贸继续发展,即便是不提高商税,只降低田赋,明年的岁入一样比今年要高。”
这个回答几乎颠覆了武明空的认知。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久久说不出话。
【情绪值+10000】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方修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轻笑道:
“陛下如今知道商人的重要了吧?”
武明空沉思了片刻,望向方修,表情严肃,道:
“若是珍宝斋没有味精、白糖、琉璃,压根挣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即便珍宝斋将各种商品的配方保护的再好,总有一天,吴人、燕人会研制出类似的商品,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方修道:
“这便是臣刚才说的工。”
“白糖是工艺,味精是工艺,白酒是工艺,水泥是工艺,火枪是工艺,火炮是工艺,琉璃是工艺......”
“若是没有成千上万的工匠呕心沥血,苦心钻研,又怎会有这些东西的问世?”
“白糖、味精、白酒的出现,丰富了万民的餐桌,创造了巨大的价值。”
“高品质琉璃的出现,降低了琉璃的价格,让琉璃也能进到普通百姓的视野,为臣带来了上千万两银子的收益。
火枪、火炮、水泥就更不用说了,若是没有他们,我大乾还只能仍由诸国欺凌,又怎么可能北伐周国!
工艺的进步,带来价值的提升!从而促进商贸的繁荣,影响大乾的方方面面。
从农业,到经济,再到军事,最后还有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因而,臣一开始便说了,工商与士农一样重要!
士农工商,本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为了防止商贾独大,采取一些抑制的措施,无可厚非,但要把握程度,否则就会阻碍我大乾的发展!”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此时此刻。
武明空看着面前的方修,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方修今日所说,她在书籍上从未见过。
工匠对商贾的影响,商贾对农户的影响......
这些她以前也从未想过。
若非是方修告诉她,她只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想到这些。
所谓醍醐灌顶,不过如此。
方修见武明空不再反驳,而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也不再多说,咽了咽口水,无奈道:
“臣不知多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今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口干舌燥。”
武明空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一些,听见这话,看了他一眼。
犹豫了一下,走到他的跟前。
星空一般的眸子望着他,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片刻后。
两人缓缓分开。
一袭龙袍的武明空,俏脸绯红,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
心里明明无比羞涩,却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漫不经心的问道:“还觉得干吗?”
方修看着楚楚动人的小女帝,忽然伸出手,将她打横抱起,朝宫里走去。
“你疯了嘛!还有人呢!放朕下来!”
武明空小粉拳如雨滴一般落在方修的胸口。
方修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眼见就要走到宫门前。
武明空脸红的好似滴血一般,再也无法忍受。
对着方修的胸口。
嗷呜就是一口。
“放朕下来!”
“不然朕跟你拼了!”
这小丫头下嘴还真狠!
方修吃痛,将她放了下来。
武明空睁大眼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着方修。
方修捂住胸口,道:“陛下真狠!”
“谁让你欺负朕!”
武明空双手叉腰,没好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是让人看见朕趴在你怀里,朕还怎么做这个皇帝!”
方修道:“臣倒是觉得,要是让人看见了,陛下的皇位反而更加稳固。”
听见这话。
武明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好一会,才嘟着嘴,哼哼道:
“朕不管,没有名正言顺之前,不准在外人的面前欺负朕。”
方修道:“林宛儿呢?”
武明空道:“她不算外人。”
方修:“......”
沉默了片刻。
武明空看向方修,悠悠的叹了口气,道:
“朕知道你刚才说得那些话,很有道理。”
“但是朕现在的脑子很乱,想回去休息一会。”
方修看着她,面露犹豫,问道:
“需要臣陪着吗?”
武明空想了想,道:“算了,你一定会趁人之危,欺负朕的。”
方修:“......”
没想到。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在小女帝的眼里竟然是这种形象!
“臣送陛下回宫。”
方修语气温和道。
武明空点点头:“嗯。”
话音落下。
两人并肩而行,走向宫门。
皇宫中。
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方修和武明空踩着青石砖,漫步而行,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宁。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沿路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
武明空抬眸,恍惚间发现,原来已经来到了养心殿的门前。
不知为何。
总觉得跟方修相处的时间十分短暂。
每次还没好好的感受,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某个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什么都不要,跟方修去过粗茶淡饭的平淡生活的念头。
当然,也仅仅只是一瞬。
作为一名励精图治的明君。
小女帝清楚的知道,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有些决定,只能自己一个人做。
重农抑商,乃是国之根本,轻易变动,必定会引起动荡,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但是。
经过方修的那一番分析。
她清楚的认识到,商贾并非如想象中的一般一无是处。
当然。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方修要提高商贾的地位,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武明空站在养心殿的门口,看向方修,摆摆手,一本正经的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爱卿退下吧!”
方修有些无语,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武明空伸手捂住脑袋,恶狠狠的瞪了方修一眼,没好气道:
“奸贼,滚蛋!”
【情绪值+2000】
舒服了。
方修面露笑容,行了一礼。
“臣告退。”
说完,转身离开。
武明空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
挺拔的身躯,在空旷的宫殿前,显得形单影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一个负重前行的战士,一往无前的前进。
武明空就这么看着他,心底有一股情绪蔓延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那道身影渐行渐远,就快要消失在视线内。
忽然。
方修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
那道倩影立在原地,虽是看不清容颜,但一袭龙袍显得那么扎眼。
相隔数千步。
两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距离,碰撞在一起。
相视一笑。
各自分开。
武明空转身回到养心殿,坐在龙椅上,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不胜寒的高处,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陪在她的身边。
如此想来,古往今来,怕是再也没有比她幸运的皇帝了......
想到这。
武明空的俏脸露出幸福的笑容,望向一旁的林宛儿,吩咐道:
“取酒来,朕今日要一醉方休。”
林宛儿微微一怔,不明白很少饮酒的陛下为何突然要一醉方休。
虽然如此,还是应道:
“是,陛下!”
行礼后,转身离开。
片刻后,端来了一壶佳酿。
武明空看了一眼,问道:“是伊人居的酒吗?”
林宛儿摇了摇头,道:“回陛下,伊人居的酒太烈,奴婢怕您喝了以后,不舒服。”
武明空道:“朕今日就想要伊人居的酒。”
林宛儿见状,面露犹豫:“陛下,方相是不是又欺负您了?”
刚才出宫,她并没有跟着,因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武明空道:“非得难受的时候才能喝酒吗?”
林宛儿忙不迭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武明空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摆摆手道:“朕只是想趁着高兴,小酌两杯,不要多想,去取酒吧。”
林宛儿应道:“是,陛下!”
片刻后,取来了伊人居的酒。
武明空给自己斟了一杯,嗅了嗅,柳眉微蹙,心道:好像确实有点儿烈,要不然还是不喝了?
这么想着,一转头就看见了林宛儿看穿一切的眼神。
顿时来了脾气。
不就是一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喝就喝了!
武明空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酒......不错”
肉眼可见。
武明空的俏脸升起一抹绯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林宛儿见状,睁大双眼,嘴巴微张,一脸的惊诧。
上次在伊人居,陛下只喝了一杯,就成了那样。
这一次,喝了两杯,可还了得。
“陛下!”
林宛儿面露焦急,凑上前想要看一看女帝的情况。
下一秒。
就听见砰的一声。
女帝的小脑袋,毫无征兆的砸在了龙案上。
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