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辞这话说的轻描澹写,但一灯大师在渔樵耕读心中,既是君,又是师,可说是奉若神明。听得他出此狂言,不禁怒容满脸,齐齐踏上一步,对其怒目而视。
顾朝辞嘴角噙着盈盈笑意,只做不见。
就听一灯大师一声“阿弥陀佛”,四人知晓师父意思,便即退后。
过了片刻,一灯大师叹了口气,看着顾朝辞,目光深邃悠远,很是澹然道:“我听郭贤侄说起过,你的诸般事迹。
你武功之高,竟连欧阳锋都没占到便宜,早已胜过老衲年轻之时,委实罕见罕闻。但老衲已属方外闲人,武功高如何?武功低又如何,终究只是一个罪孽深重之人罢了,又何谈讨教二字?”。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晚辈此来虽是受了瑛姑指点,但这女人心思狠毒,晚辈再是鲁钝,不堪造就,却也看的清楚明白。
我虽不知你二人有何仇怨,让她对您如此恨之入骨,但晚辈再是不才,焉能为其所用?
我只是久慕大师声名,实在不想错过,故而才会应了她的话,要与大师见高低。”。
一灯大师神色间本就暗含愁苦,而今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脸色更加难看,不禁谓然道:“都是冤孽啊!”
黄蓉一双晶莹澄澈的美目看着一灯大师,见他如此哀伤,咕噜噜一转,心道:“瑛姑年轻时候必是个美人儿,莫非她昔日与一灯大师有甚情爱纠缠?不是与我爹爹。”
“哼,多半是她想嫁一灯大师,结果一灯大师却不要她。嗯,定是如此,人家不要,她就要杀人家!”
她本以为瑛姑在黑沼林研究五行术数,听闻她是东邪的女儿,态度极不友好,是因与自己爹爹有什么情爱纠缠,想要上桃花岛找自家爹爹报仇。
而今又猜到一灯大师身上了,不由轻笑道:“世伯,这瑛姑年轻时,是不是喜欢你,结果你不要她,她便因爱生恨了呀?”
她聪明活泼,来了一天,又跟一灯大师撒娇使赖,说话又喜欢张大其辞,一灯对她甚为喜爱。故而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了出来。几人对她的口无遮拦,也已司空见惯。
这时,顾朝辞端起茶杯,刚喝了一口,听了这话险些喷了出来,他对黄蓉神奇的脑回路,着实佩服,不过这话却是说反了。
一灯沉思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与瑛姑中间这番因果,我若不说,只怕双方有人由此,受了损伤,也大非老衲本意!”
又看了看四位弟子道:“你们只是知晓瑛姑与我的渊源,为何走到今天这步,内里因由,你们原也不知其详,今日好叫你们明白。”
于是就将第一次华山论剑后,王重阳带着师弟周伯通赴大理皇宫拜会自己,与自己互传神功。刘贵妃随周伯通学习武艺,两人做下了夫妻之事。王重阳要一掌打死周伯通,自己劝阻之后,要成全二人。
周伯通如何不同意,直接离开,后来刘贵妃仍然住在皇宫,生下一子,有一高手潜入大理皇宫,自己如何狠心未曾相救,致使她一夜白头,又亲手杀了自己儿子。
自感罪孽深重,本想自戕,但为洪七公所阻,只好舍弃皇位、出家为僧,诸般情事,一五一十的都向众人说了。
在这期间黄蓉几次打断,但都为顾朝辞所阻,若是旁人黄蓉才不管呢,可她内心对自己这个大师兄颇为惧怕,只好不在插言。
渔樵耕读看的啧啧称奇,他们都曾见识了,黄蓉天不怕地不怕,竟被顾朝辞喝住。
黄蓉直到一灯说完,眼见他满脸愧容,当即问道:“世伯,就因为这个,瑛姑却要杀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她与老顽童对不起你在先,您又顾全朋友之义,同意成全老顽童与她。是周伯通自己不要她,她的儿子更不是世伯你打伤的,她凭什么对你有这大仇恨,你又何必因为这事耿耿于怀呢?
天下事再大,也抬不过一个理字,您再爱她,也不该如此逆来顺受吧?”
顾朝辞向她点了点头,心想:“这小丫头出言深获我心。”
想这瑛姑身为南帝段皇爷的妃子,人家对她宠爱有加,就因王重阳来与其互换神功,她就和周伯通,给人戴了绿帽子。
还美其名曰,段皇爷为了武功冷落她了,而且她内心也不喜欢对方。
顾朝辞十分反感这说法,就那么几个月,你就忍受不住寂寞,给人戴了绿帽子,还怪人家冷落你?既然不喜欢,那早干嘛去了?怎么不出宫,天天缠着人家教你武功。
后来东窗事发,段皇爷也未怪罪,反而成全她和周伯通,让她们二人双宿双飞。
结果是周伯通自己觉得丢人,对不起段皇爷,死活不愿意,自己跑了,这莫非能怪段皇爷吗?
这种事换做一个普通男人,都不会容忍,可段皇爷身为一国帝王,不但忍了,还要成全他们,这无论从哪方面也够可以了吧?
人没有一掌噼死她,都得说对她仁至义尽了。就这还将她留住在皇宫,未缺她吃穿用度,各种待遇与做皇妃时,无半分亏待。
这可倒好,她生下了周伯通的儿子,被别人打伤,先自认为是段皇爷出手的,最后听其说不是,又让段皇爷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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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仞武功何等厉害,他明明可以轻易拍死这孩子,偏偏打的他活不成,短时间又死不了,就是要让段皇爷大耗真力救人。
要知道一旦救人过后,五年之内,功力全失,以后每个日夜还得勤修苦练,日日行功。一旦有个差错,不但玄功难复,还恐有性命之忧,人深思熟虑一下不应该吗?
就这人家最后也是决定要救人,只不过看到那孩子身上肚兜还是二人偷情信物,又一时伤心,说了句狠话:“你们二人偷情生的孩子,凭什么要我付出那等代价救人!”
人段皇爷这话有错吗?人家愿意救人是自己慈悲,不救这孩子更是人之常情。
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付出那等代价去救,自己妻子和其奸夫所生的孩子?
而这女人还希望这个男人应该不加思索,就应该救人,这简直可笑至极!
你自己不愿意在等待,一刀将自己孩子捅死,还美其名曰要让孩子少了痛苦。
从那以后,竟然以杀段皇爷,为自己终生目标,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这女人就是被段皇爷,接到皇宫里一直宠爱有加,没经历过社会毒打。
想到这里,不禁愤然道:“大师,瑛姑将一切罪孽都归结在你身上,固然有她本人性格怪癖之由,最重要的就是,你心地太过仁厚,亦或许是对她太过喜爱,才让她太过放肆了!
若非被你如此偏爱,她哪里能够有恃无恐的资本?”
四大弟子恼他出言无状,齐声叫道:“顾公子!”
顾朝辞振衣挥袖道:“这本就是显而易见之事,瑛姑如此对不起大师,何况大师那会身为皇帝之尊,无论是赐她一杯鸩酒,还是一条白绫都是理所应当。
可是大师仍然忍痛割爱,愿意成全她与周伯通。就是最后出家,仍然派人为她准备好一切吃食用度,说实话,大师心胸如此宽广,真叫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相信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你这样爱她,也正因如此,将她惯的才不成样子了!”
若是换了别人,顾朝辞肯定明说对方就是舔狗界的扛把子,但出于对一灯的尊重,话说的都很委婉了。
一灯大师低低叹了口气道:“情是空,爱是空,恨亦是空,一切皆空!”
黄蓉看他又打起了禅机,插嘴道:“师伯,我大师兄说的没错。
其实你心中很爱瑛姑的,如果不爱,就不会老是不开心啦。
我也认为,瑛姑就是被你宠的太厉害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老顽童老不着调了,她当时还不是出于新奇,如若她和老顽童生活时间长了,还指不定什么想法呢?”
她说到这里,一拍手道:“师伯,我知道啦。这瑛姑还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加要紧。”
一灯很是疑惑道:“何事?”
黄蓉道:“老顽童是给我爹爹关在桃花岛上,她要去救他出来。”
于是将她苦学奇门术数之事说了,又道:“后来得知纵使再学一百年,也不是我爹的对手,在武功上也不及我靖哥哥……”
一灯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好了,她等着我与顾贤侄大战一场,好来报仇,呵呵,她忒也将我瞧的低了,想要报仇,我有武功也好,没有武功也罢,疏无二致!
今日老衲就遂了她的心愿,一了百了。”
遂沉着脸向四弟子道:“你们好好去接引刘贵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言语。”
四弟子知晓师父武功之高,就是有十个瑛姑一起来,也不是对手,但他明显是准备不做抵抗,要以命就死,不约而同地伏地大哭,齐叫:“师父!”
顾朝辞霍然起身,看着一灯大师,俨然正色道:“顾某对佛法也颇有心得,大师在大理为帝,所接触佛法应是藏传大乘佛法,深信轮回转世之说。
也就是讲究一人临终时的意识如何,对一人来世的苦乐祸福有莫大关连。
最要者临终者必须意识清明,对世上一切能看破、放下、自在,存有慈悲爱心,对于一生所作恶业能存忏悔之心,最好能得到自己所损害之人的诚心宽恕,与之和解修好,化敌为友。
如此逝世时,能有安祥、喜乐、平和的心境,以良好的意识化为意生中阴身,以期来世。
故而你希望瑛姑宽恕自己,得以心中安乐,平安就死,是藏传佛教的正中教法。
那么我就有一问了,大师你如今想要坦然受死,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瑛姑呢?”
一灯听了双手合十,低吟一声“阿弥陀佛”,望着顾朝辞,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缓缓道:“贤侄好生了得,非但武功卓绝,竟连我所修佛法,都能知晓,难得难得。”
顾朝辞很是谦然道:“大师过誉了!”
脸色又突然一变,昂然说道:“但我说句不谦虚的话,在下所知之事、所通之理,这普天下也是无人能及!
但知易行难,我知道的再多,但不代表我都能做到。
就像现在,大师其实只是想以命度人,让瑛姑一腔仇恨都能释放出来,让她后半辈子不要活在痛苦中,这种舍己度人的大佛法,着实令人佩服。
六祖慧能更是曾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可这种境界高则高矣,但是古往今来,真正能达到又有几个?
你所谓情亦空,爱亦空,恨亦当空,一切皆空,可大师您真的做到了吗?
倒是神秀大师的‘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教惹尘埃’。来得更为亲切一些,人皆可行,方能度人!
你若真的想着一死,就能度了瑛姑心魔,那才是一个天大笑话!
我敢保证,今天你死了,瑛姑也绝对活不长久。
以她的脾性不知得得罪多少人,我也明人不说暗话,若非看在她与大师有什么渊源的份上,就算有十个瑛姑,我也一齐毙了!
你若真的舍不下她,就该留住有用之身,才好化解一切恩怨!
你若是执意要引颈就戮,在我看来绝非化解冤仇,只是你自己为了求得心安罢了!
这绝非大师这等高人所当为!”
他这番话众人听了俱是佩服不已,稍微有点脑子的,都听明白了。就连农夫武三通都悟了,这就是再将一灯大师的军,你若死了,非但是个懦夫,而且什么都改变不了。
“是啊大师!”
郭、黄、穆、李几人齐声求肯。
四弟子却不敢说是,只能伏地磕头。
一灯大师沉默半晌,很是暗然道:“贤侄说的也有道理,老衲如此死了,未见得就能度了瑛姑心魔,只是她……”
顾朝辞一摆手道:“大师,瑛姑要来肯定也得明天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降她。
只是有得罪大师之处,还望海涵,切莫太过心疼!”
一灯大师有些微恼,不想顾朝辞竟然如此狂妄,刚才要杀瑛姑,而今还要降了瑛姑,但又一想他少年气盛,武功之高又罕逢敌手,有此念头,倒也是人之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