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穆念慈对瑛姑往事一无所知,而顾朝辞对段皇爷、瑛姑、周伯通三人间的湖涂烂事,还是知道的,但他却未对二人明言。
两女秉性本就不同,又见瑛姑刚开始那等凶戾蛮横,而今一招不敌,竟然做出小女儿之态,自然有些看法不一了。
但包括顾朝辞也未想明白,这瑛姑自从死了儿子,离开大理皇宫这十几年,专以杀死自己以前的丈夫“南帝”,为儿子复仇为己任。
游荡江湖拜访名家高手,也是独来独往,后来在这黑沼林,既无知交好友,也无妾侍婢女,心中悲喜向来找不到一人倾诉,只有自甘寂寞,性情大为乖戾。
几年前,乍然得知周伯通被囚桃花岛的讯息后,又独闯桃花岛连岛都没进去。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已然天下无敌了,五行术数也已精通,就要准备出林,杀“南帝”败“东邪”救老顽童了。
却没想到两日之内,竟被几个小年轻,接二连三从各方面碾压,那一切豪情壮志,登时退在一边了。
最让瑛姑痛恨的就是他们之间,关切之情深挚已极。想起自己一生不幸,一个普通老妇的伤老怜伤之情,自是油然而生了。更何况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恃宠而娇之人,这一经发作,声势之大,更胜常人。
毕竟以前段皇爷见她一哭,那是立马要来哄的,想当初他不愿意教自己武功,还不是自己哭来的。
只是她却忘了,面前的是顾朝辞并非段皇爷,对她非但没有半分感情,更没半分同情,心里对她还只有厌恶。
但穆念慈本就仁厚心软,见她哭的沉痛伤感,虽不明其中缘由,听的也不禁心下恻然,温颜道:“前辈!您如此哀伤,我也不知具体缘由,无从开解。
但你若因输了一招,就如此痛苦,实属不该。要知道我辞哥武功之高,当世罕有其匹,大名鼎鼎的“铁掌水上漂”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们此来只是有一事相询,您何不允准,大家融融泄泄,岂不是好?”
这几句话虽然不多,却是尽述详情,入情入理,但瑛姑听了心中更增臆怒,这岂不是说,我瑛姑不如裘铁掌了?
但突然心中怦然一动,升起了一个念头,哭声顿停。
她也是大智大慧之人,算得上一代人杰,否则安能遍访名家,自悟武学?这其中关节轻重岂有不知?
只是长久以来,被复仇之心障住眼睛,许多常情反而视如不见。
这时听了穆念慈的话,低头寻思,心中忽喜忽悲,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顾朝辞等人见这几句,竟好似说动了她,不禁相顾而有喜色。眼见一场风波便要化为玉帛。
瑛姑霍地站起,伸手一抹眼泪,脸上又现出刚愎之色,一挥手道:“不成!我瑛姑虽是女流之辈,也不知你们想要问询何事,但我安能任人欺侮?
我若听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几句话,便即改弦更张,那我成了何等样人?”
说着那双冷电般的目光又射在顾朝辞身上,幽幽道:“我刚才说你卑鄙无耻,你这两个小情人还大为不服。
呵呵,可你名头再大,武功再高,也只能欺侮我女流之辈,遇到真正厉害的人物,你又岂敢轻易惹他?”
李莫愁见这老妇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冷笑道:“你这激将法也太明显了吧?不过我与穆姐姐自是无用,但我家顾郎,却又怕过谁来?”
瑛姑冷冷瞥了她一眼,呵呵一笑道:“大吹法螺谁又不会?
你的顾郎也好,她的辞哥也罢,胜过裘老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群井底之蛙,莫非不知当今武林最厉害的是谁?”
顾朝辞听她说了半天,这时也明白对方用意,明显是想借刀杀人了,虽然心思狠毒。但如此一来,岂非与自己目的不谋而合了,当即剑眉一挑道:“瑛姑,你说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吧?”
瑛姑微一颔首道:“正是,但这四大高手中,武功最高者乃是南帝段皇爷。
这老儿生平虽然多行不义,但他曾得天下第一高手,中神通王重阳传授先天功,他家传的一阳指造诣已然登峰造极,融合先天功后,更是厉害!
你若能打败他,我就佩服你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你要问何事,瑛姑也从了你!
否则,呵呵,你杀我容易,若想从我瑛姑嘴里,问到半个字,那也是休想!”
瑛姑对南帝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对方,现如今悟成“泥鳅功”,以为天下无敌了,这几日便要出林报仇救人。
但以现在来看,她的天下无敌,纯粹只是一厢情愿。
说明以前段智兴这老儿与周伯通在我面前,展露武功,或许就只是逗我玩的,根本不是自己真本事,才让我有了错误认知。
瑛姑这次算是猜对了,她老拿以前段皇爷、周伯通跟她闹着玩,所展露的本事,来衡量一个高手真正的实力,岂非是个笑话?
她前段时间出林办事,听过“辣手书生”的名头,传的沸沸扬扬。但顾朝辞接任丐帮帮主之事,发生在近日,她却不知。
今日一见这“辣手书生”武功果然甚是了得,从所未见。想必打败裘铁掌,也并非不可能。
那既然有现成的高手送上门来,怎能不利用一番呢?说不定就是老天爷让她报仇的!
至于对方入不入套,她压根不担心,别说对方有事相求自己,单只作为武林高手,焉能没有见猎心喜的心态?故而她是成竹在胸,不怕顾朝辞不上套。
果然,就见顾朝辞微微一笑道:“大理段氏,威震西南数百载,段皇爷也是名垂武林数十年,顾某若能得与其交手,也是幸甚至哉。只是顾某实在不知其所在,深以为憾!”
瑛姑心下当即一喜,道:“此去向东北方百余里,就到了桃源县,他就在山中隐居,只是途径难寻。你在此等着,我给你画份地图。”说着身法展开,奔向林子深处,倏忽间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这时穆念慈方才说道:“辞哥,她是不是与段皇爷有仇,这明显存心不良啊!”
李莫愁幽幽道:“何止啊,她这是一箭双凋,只要顾郎去了,无论他与段皇爷谁胜谁败,谁生谁死,对这老婆子来说,不但毫无影响,还能一解心头之恨哪!
只是她如此作为,顾郎打败了她,伤了她的面子,还算有些眉目。
但这四大高手,我师父也都说起过,段皇爷身为大理皇帝,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怎能称得上多行不义呢?就让人有些想不通了!”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有疑问,等见了段皇爷就都清楚了。而且我着实想要一会段皇爷,看看融合先天功的一阳指究竟如何了得。”
两女都知自家夫君武功到了这个地步,对高手的渴望,早就异乎寻常了,何况还有别的目的。故而也不再多言,都在静静等待瑛姑。
过了好一阵,就见瑛姑再次飞奔而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对着顾朝辞道:“你到了桃源县境内,路径怎么走,里面写得很是清楚明白。”
顾朝辞点了点头,伸手欲接。
瑛姑勐然一缩手,冷冷地道:“咱们提前说好了,你此去找段皇爷,生死成败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可别说我借刀杀人!”
顾朝辞哈哈一笑道:“你可太将我顾朝辞瞧的小了,我去找段皇爷切磋武功,无论生死成败,都与你无忧!”
瑛姑看了穆念慈与李莫愁一眼,说道:“好心告诉你们一句,你此去最好别带她两人去,段皇爷一门没一个好人,尤其他门下的渔樵耕读更为心狠手辣,你有了拖累,恐怕会遭毒手,你自思量!”
说着将图纸递出。
顾朝辞接过图纸,心中暗叹:“这女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人段皇爷或许对不起的人有很多,可对你哪里对不住了?你这么编排他!”
但他也懒得与其说这些,只是扫了一眼图纸,就见地图虽然画的简陋,图旁注着两行字道:“依图中所示路径而行,路尽处系一大瀑布,旁有茅舍,有段皇爷大弟子苍山渔隐在此挡道,若要上山,先杀此人!”
顾朝辞当即放入怀中,拱手道:“多谢相告,告辞了!”
瑛姑闪开身子,不受他礼,寒声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受你谢。咱们素不相识,你要名扬天下,我也自有目的,你我各取所需罢了!”
她这番话虽不是那么入耳,但也尽显光明磊落,足见性子之怪癖。
顾朝辞目的已成,只哈哈一笑,转身上马寻路而出,穆念慈与李莫愁也提马就走。
瑛姑凝目眺望,眼见三人出林而去,一双眸子里寒光闪烁,心想:“段智兴,辣手书生这小贼心高气傲,又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他找上你,你纵然不死,也得脱一层皮,也就该我来找你报仇了!”
顾朝辞三人出了林子,纵马扬鞭,朝着东北方向奔出了几十里,就见几人推着三辆独轮车,与自己相向而来。
此时虽已近黄昏,但这时正当七月盛暑,天气也是干燥闷热,可这些人各个步伐稳健,脚步轻盈,显然身怀武功。
就见领头之人是个老者,六七十岁年纪,头发全白,颏下光熘熘的不留胡须,神情谦和。
顾朝辞勒住马匹,打个问信,说道:“老丈,在下是行路之人,敢问桃源县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老者一双浑浊眸子,看了看三人马蹄所沾黑沼污泥,此时已经干了,颜色深黑,眼中精光闪闪,心中一动,不答反问道:“几位也是从那边树林中来的吧?”
顾朝辞听他声音尖细,和在临安皇宫中遇到的太监别无二致。他眼光一瞥间,一辆车上装了十几只米袋,一辆装的是硬柴黑炭,另一辆装的是蔬菜、油盐、红薯、鸡鸭之类食物。
三辆车的木轮上,也沾满了深黑色干泥,心中恍然,微笑道:“正是,瑛姑指点我们去桃源的。”
那老者笑道:“原来如此。”
顾朝辞再次问道:“这些粮食、蔬菜送去给瑛姑的吧?”
老丈道:“正是!”
李莫愁道:“听口音老丈说话口音,与本地的湘西人倒是有些不同,又软又糯,与瑛姑口音倒是很像,你们莫非都是大理人?”。
那老者微笑道:“姑娘真是聪明之极。几位既与瑛姑相识,她也没传话,说不准接待,那么说说也不打紧。
老朽一向生长在云南大理,后来上司派我到这里,先指挥工人建屋,种植树木成林,以后在这里长住,专责供应林子里的衣食用物。”
顾朝辞微一颔首,便明白了,这些都是“南帝”派过来照顾瑛姑的,心想:“这段皇爷在舔之一道上,比不上胡逸之、游坦之这类舔道之大成者,那也非一般人可及了!”
当下说道:“几位也是够辛苦啊!”
这时暑气难除,老者虽未推车,那几人推着独轮车,再是身怀武功,也不舒服。
老者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道:“顺着这条大路,再走五十余里,便到桃源县了!”
顾朝辞一拱手道:“多谢老丈!”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要送与对方。但老者推辞不收,几人也只得告辞。
三人没到天黑,便到了桃源县,先歇息了一晚。
翌日清晨,三人再次上路,依着地图所示行出七八十里,道路渐窄,再行八九里,道路两边山峰壁立,中间过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行,马匹已前行不得,三人只得将马匹留在山边一家人家。
循着陡路上岭,三人轻功不凡,又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道路更窄,有些地方得侧着身子,方能过去。顾朝辞暗暗骇异:“就这地方若是无人指点,谁能想到堂堂的南帝,竟会隐居此地!”
四周高峰峻耸,空山寂寂,翠谷中青冥空蒙,又行一阵,忽听远处传来隐隐水声,三人当即加快脚步,水声激荡回响,轰轰汹汹,愈走水声愈大,待得走上岭顶。
只见山上一道瀑布,从对面双峰之间飞流而下,阳光下犹如巨龙弥空,煞是壮观。瀑布所泻,积成一座清澈碧绿的水潭。从岭上望下,瀑布有株大柳树,旁边也果真有间草屋。
李莫愁拍手道:“总算是到了,这位一灯大师可真会挑地方!”
顾朝辞心想:“这才哪到哪啊!”
但也不多言,只往岭下赶去,三人不多时便到了瀑布下,立即奔向茅屋,屋中却是空无一人。
顾朝辞不由心想:“这里就该有一灯的徒弟苍山渔隐把守才是,这怎么没人呢?”
他走到瀑布下,不禁抬头仰视,见那山峰穿云插天,一眼望不到头,更是陡峭异常,光滑如镜,实无上山之路。
而那片大瀑布的气势,才是真正应了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诗句。
穆念慈与李莫愁也是有些懵,这可咋走?穆念慈秀眉微蹙,很是疑惑道:“辞哥,一灯大师应该就住在山上吧?可我们怎生上去?”
顾朝辞苦笑道:“念儿,你千万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按照瑛姑地图所示,这里应该有人把守挡道才是!”
他只知道原轨迹郭靖黄蓉来时,黄蓉忽悠渔夫,问出了上山之法。两人方才上去,但具体怎生上的,他哪能记得清楚。
而且这会的渔夫,明显脱离岗位了,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
正当三人都在瀑布前,寻摸盘算上山之策,就听一声厉喝:“尔等何人?到这里做甚?”。
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左肩上扛了一艘黑黝黝的小船,右手握着两柄铁桨,从右边山角转了出来。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一张黑漆漆的锅底脸,眉毛浓密,虬髯满腮,根根如铁,双目如电,一动不动地逼视三人。
顾朝辞心下一喜,拱手道:“在下顾朝辞,奉恩师九指神丐洪七公之命,前来拜会一灯大师!”
这人正是一灯大师座下大弟子“点苍渔隐”,也就是“渔樵耕读”里面的渔夫,原是大理国的水军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