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正午,两人到了浙江衢州,正在一出酒馆打尖吃饭,忽听门外一个嘶哑的嗓子粗声唱着“莲花落”的调子,又夹杂着一句:“老爷太太行行好,赏赐乞儿一文钱。”这人嗓子尖细。
穆念慈听声音有些耳熟,转过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乞丐,一个肥胖,一个矮瘦,那胖大的总有矮小的三个那么大。
这两人身材特异,虽相隔多年,穆念慈仍记得,这两人是自己十三岁那年,给他们包扎过伤口的两丐,正是有了这份渊源,洪七公喜她心好,因此传了她三天武艺。
她要待上前招呼,但那两丐直接自行进门,客店伙计嫌两人有碍观瞻,影响客店生意,还想要上前拦阻,但被他们轻轻一撞,便退了来去。
伙计们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听的也多,顿知这不是一般叫花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丐帮中人了,再不敢拦阻。
两人进门之后,对穆念慈微微一笑,两双目光,便不离顾朝辞手中的打狗棒了,互相望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走到顾朝辞跟前,双手交胸,躬身行礼。
顾朝辞见了两丐步履身法,就知武功不弱,又见每人背上都负着八只麻袋,知这二人是丐帮中的八袋弟子,班辈甚高了。
那瘦丐道:“听弟兄们说,有人在临安城内见到帮主法杖,我们兄弟四下探访,幸喜在此得见,却不知帮主现下在何处乞讨?”
顾朝辞知晓丐帮规矩,见打狗棒如见帮主本人。以前是嫌麻烦,将打狗棒一直包裹起来,但在临安将打狗棒宣示于众,就是等着丐帮中人接引,微微一笑道:“帮主他老人家神龙一般,前几日的确在临安皇宫玩了一圈,而今到了何处,在下作为弟子,却是不知了。
君山之会,他老人家应该是不会去了。
但他早已对四大长老做了安排,只是让我自行持打狗棒前去,看你身为本帮八代弟子,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二丐听顾朝辞说的头头是道,神色更加恭谨,胖丐道:“君山之会,时日已甚紧迫,东路简长老已于数日前动身西去。”
顾朝辞点了点头,洪七公对他讲过丐帮事迹,这丐帮四大长老,分掌东西南北四大路。
那瘦丐道:“弟子为了寻访帮主法杖,耽搁了时日,现下立即就要赶路。尊驾如也上道,就由弟子们,沿途陪伴服侍好了。”
顾朝辞微一颔首道:“好吧!那却之不恭了。”
双方报了名姓后,二丐虽对“辣手书生”谈不上什么仰慕,但知他武功高绝,在江湖上的名头那是决然不弱。
前段时日,因为《九阴真经》与《易筋经》之事,杀的江湖血流成河。现在名气之响,比五绝还要强上三分。
毕竟五绝二十多年来,都没做什么大事出来了。故而更是谦抑,口口声声自称弟子晚辈,丝毫不以年纪说事。
穆念慈提及往事,当年跟二丐曾有过一番交道,洪七公又指点过她武功,二丐都是亲眼所见,更是大为亲热。闻得她已被洪七公正式收录门墙,大为恭喜,更是由衷为她高兴,明知他与顾朝辞是一对,还要邀她同赴岳州之会。
这时正是七月上旬,正是夏末秋初,在一年中最是酷热。寻常过客只好趁一早一晚才能赶路,但顾朝辞等人身有内功,当下不避烈日,只用不到十天辰光,在七月十四午时,便赶到了岳阳城中。
世人有言:“到得岳阳城,不上岳阳楼,只算空过。”
顾朝辞深以为然,再加上腹中饥饿,当下问明路径,径往岳阳楼而去。胖瘦二丐言说自己得去通知四大长老,便自行离去。
岳阳楼左近有家酒楼,两人上得楼来,拣了一处清静座头,叫了酒菜,观赏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荡荡,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缈峥嵘,巍乎大观。
顾朝辞对此壮盛奇景,胸怀大畅。
过了一刻,酒菜上来。湖南菜肴甚辣,二人均觉不合口味,只是碗极大,筷极长,却别有一番豪气。
二人淡淡吃了几口,就谈谈说说,推杯换盏,逸兴横飞,穆念慈酒量甚浅,三杯下去,两颊便如染了红玉胭脂一般,分外娇娆动人。
忽听楼梯脚步声响,上来数人。
顾朝辞与穆念慈转头观看,只见当先二人是陪送自己的胖瘦二丐,后面还有三个中年乞丐,身上补缀虽多,但均甚清洁,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
穆念慈暗暗数了一下他们背上麻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数是九只,知道这是三位丐帮长老到了。
顾朝辞见他们衣服干净,便知这是净衣派长老,几人走到二人桌边,行了一礼。眼见顾朝辞玉树临风,穆念慈美貌绝伦,不由都多看了几眼。
一丐白白胖胖,留着一大丛花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补百绽,宛然便是个大财主,看到穆念慈更是眼神一亮。
只是他看起来一团和气,未言先笑,端的是满脸春风,顾朝辞也未发现他的眼神含义,这人对着顾朝辞拱手说道:“这位可是辣手书生当面?”
顾朝辞听了这话,再次打量了几人一眼,呵呵一笑道:“正是在下,你又是谁?”
这胖瘦二丐能将他们接来,必然是将所有事,都说了一个明白。他还明知故问,而且绝口不提自己,被洪七公收入门下之事,显然颇有心思了。
这人微微一笑道:“敝姓彭,忝为丐帮南路长老!”
又朝旁边一丐一引:“这位本帮四大长老之首,东路简长老!”
简长老拱手说道:“见过顾公子!”
他须眉皆已斑白,五短身材,看起来几人中岁数最大,这一开口说话,整个酒楼都是嗡嗡作响,余客立时寂然无声。
有此情况固然是简长老武功高强之因,但显然丐帮总舵坐落于此,丐帮中人不是一霸,也俨似一霸了。
顾朝辞微一颔首:“好说!”
彭长老又一指最后一人道:“这位梁长老,坐领本帮西路长老之位!”
此人拱手一抱拳道:“见过顾公子!”
顾朝辞见他头发花白,身材瘦削,面色白净,手指骨节粗大,身后负了一把单刀,显然手上功夫不弱。
也微微一笑道:“有礼了!”
这时彭长老接着说道:“顾公子,洪帮主令谕,真是让你接任丐帮帮主之位吗?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顾朝辞见他笑眯眯的样子,简长老、梁长老却是面色肃然,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几人表情不同,但那意思就差明说,你这帮主之位,我们不信!
顾朝辞也不说话,霍然起身,反手从背后掏出打狗棒,向前一递,笑道:“且看这打狗棒是真是假?”
彭长老伸手接过竹杖,丐帮三老,见那杖碧绿晶莹,果是本帮帮主世代相传之物。
彭长老当即将打狗棒还给顾朝辞,微微一笑道:“顾相公所持,确是本帮圣物。但……恕彭某直言,我等还有两个疑问,还请公子能够一解疑惑?”
顾朝辞侧目斜睨,心道:“凭你也配!你这老家伙应该就是丐帮的大叛徒了。在原轨迹中,陪着杨康大闹丐帮,一力主张丐帮南迁,想必早就投靠金国了。而后又投靠蒙古,只是处置你,也不急在此刻!”
当即将打狗棒往桌上一搁,喝了口酒,方才笑道:“有疑惑可以,但你必须保留!你们三人只是净衣派长老,而污衣派长老鲁有脚都还未到,你们是想让我同样的话,说两遍吗?”
丐帮三老闻言神色都是一僵。但见他虽笑语盈盈,但人人都觉这是不可置疑之事。不提“辣手书生”在江湖上的威风,只说对方如今手持打狗棒,那就是帮主当面,只得齐齐拱手称是,站在一旁等候。
而穆念慈看着这位彭长老,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一股杀意,这种感觉很是让人莫名其妙。
几人话音刚落,忽听楼外一人,哈哈一笑道:“鲁有脚来迟了,还望顾相公恕罪啊!”
这人说话间,只听腾腾步响,一个衣衫褴褛,脸色黝黑的中年乞丐直上楼来,望着顾穆二人嘻嘻直笑。
顾朝辞见他神色和善,便起身拱手道:“常听洪恩师夸赞鲁长老,乃是丐帮杰出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鲁有脚一拱手道:“在下岂敢!”
丐帮净衣派三长老见了这一幕,同时冷哼一声,看着鲁有脚眼神中都是不满与鄙夷。
至于那声冷哼,针对于谁,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饶是顾朝辞知道自己接掌丐帮帮主之位,不会容易,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这声冷哼,就是净衣派三长老给他的,蕴含了强烈不满。
至于不满在何处,顾朝辞自是心知肚明,绝非单单自己名声问题。
洪七公要传位给顾朝辞,自将丐帮之事,在传授武功之际,也做了交代。
丐帮向分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除身穿打满补丁的丐服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尽可大鱼大肉、娶妻纳妾。
这些人原是江湖上的豪杰,有或佩服丐帮的侠义行径的,也有想恃丐帮为靠山的,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入帮的,类此种种,他们有丐之名,其实并非真是乞丐。
而污衣派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
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洪七公为示公正无私,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
本来污衣行乞,方是丐帮的正宗本色,但洪七公自己爱饮爱食,要他尽向人乞讨残羹冷饭充饥,却也难以办到,因此他自己也不能严守污衣派的戒律。
但在四大长老之中,他却对污衣派长老鲁有脚最为倚重,若非鲁有脚性子暴躁,曾几次坏了大事,洪七公早就矮子里面拔高个,指定他为帮主继承人了。
丐帮三老一声冷哼后,又对望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彭长老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顾相公,本帮四大长老既然都在,有些话在下就得说说了。
众所周知,本帮各路兄弟今晚将在君山相会,本来为的是要听洪帮主,指定他老人家的继承之人。但现下老帮主既然不在,你手持打狗棒,言说自己受命于他,我等也不敢不信。
只是辣手书生虽然名震天下,但他为人一向与本帮宗旨不符,而且小老儿也未曾见过,辣手书生本人……”
顾朝辞听他说话,也未打断,见他说道这里,不再开口,悠悠喝了口酒,眼神倏然射向彭长老,冷冷道:“你们有什么想法,直接划道出来,少在这里拐弯抹角!
借口一大堆,我看不是你们净衣派,急着上位帮主,就是有人别有用心,试图乱了丐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