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庄道长回到自己的静室,不由双掌互抚,脸现欣喜之色。他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又到镜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容貌,抚抚长须,捻一下须尾,又张嘴看了看牙齿,食指弯曲用指节叩几下,自觉坚固依旧。然后,他到桌旁坐了下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包药粉,全倒进桌上的一壶酒里,手拿着酒壶摇晃了数圈,就直接用口对着壶嘴大饮几口,便坐着不动,闭目运气催化药力。
过了一会儿,向庄道长脸上微现不满之色,又拿起酒壶,昂首咕噜咕噜几大口,直到把壶中的酒喝个精光,然后又坐着闭目运气。又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口气,叹息声中充满了失望与无奈,刚才的神采飞扬已换成满脸沮丧之色,一把瘫坐在椅上。
第二天,向庄道长再次去见赵青心的时候,赵青心仍然淡然以对。向庄道长说了一阵子话,他本不健谈,见赵青心虽非冷若冰霜,但却端庄自若,令人难以亲近,他也自觉没意思了,终于鼓起勇气道:“赵姑娘,可知本道长为何把你们请来敝观做客?”赵青心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哪里知道,你倒是自己说说。”向庄道长道:“敝观虽地处深山,但山清水秀,远离俗尘,恍若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赵青心只道了声“哦!”字,口气中却并无好奇或赞叹之意。
向庄道长接着道:“本道长在此间修道炼丹数十年,心中无挂碍,自觉终可修成正果。”赵青心不语。向庄道长又道:“然月久年深,未免觉得孤独寂寥!近来常想,一个人得道成仙,也没多大意思!”赵青心听罢,泰然道:“你是想把我和华鸣洲掠来,陪你修炼成仙的吗?我们夫妻俩乃凡夫俗子,毫无慧根,怕是有辱山门,不如还是放我们走吧!”
向庄道长听了,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一会儿方嗫嗫嚅嚅道:“本道长本以为修道数十年,早已看淡红尘俗世。谁知几个月前,在人群中不经意多看了赵姑娘一眼,自此念念不忘,每每打坐时再也无法入定,一世清修尽付东流!”赵青心听了,如五雷轰顶,顿时明白了向庄道长的心思,但她仍不动声色,只是双眉微锁,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向庄道长偷看了赵青心一眼,见她端庄威严,一时心怯不敢再说下去,但想话已开了头,就只能豁出去了,于是他接着道:“本道长想请俩位来敝观中做客数日,才出此下策,实在是无意冒犯,请多见谅!本道长只祈盼能获得赵姑娘的垂青,从此比翼双飞,这话虽太唐突了些,但却是本道长的真心实意,赵姑娘若肯应允,本道长立刻就放了华居士。”
赵青心道:“我与华鸣洲已结为夫妻,誓同生死。道长此等话勿再提起!”向庄道长听了,又是妒嫉又是懊恼又是丧气,强忍道:“就算你们俩有了夫妻之实,但江湖上并没有人知道。你若跟了我,并不会辱没名声,以我的武功修为,名利地位唾手可得,你也不必在江湖上披星戴月?”赵青心觉得这话恶心至极,气得冷笑一声,道:“道长想多了!我与华鸣洲共同经历风雨,感情弥笃,既结为夫妻,更是情比金坚,名利地位于我们如浮云!”
向庄道长听了,脸色怅然,沉默了一会儿,脸色越变越阴沉,突然起身道:“好一个‘情比金坚’,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说着便拂袖而去。
华鸣洲虽被链住,倒也吃好喝好,但突然有一天送饭的便没按时来了,待到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时,那两个仆人才来,不过这次再也没有美食酒肉,只有两个冷馒头和一碗清水。华鸣洲问了为什么,但那两个仆人任凭吼骂,如聋似哑,仍没有半句言语。
接下来两天,仍是如此,而且一天只送一顿饭了。两个馒头根本不够充饥,叫华鸣洲饿得眼冒金星,只好靠长时间打坐来忍饥挨饿。
到了第四天,向庄道长带着那两个仆人来了,但任凭华鸣洲问什么、说什么,他一概不答,只是阴沉着脸,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华鸣洲,过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谁知向庄道长才离去一会儿,又返了回来,那两个仆人却没有跟来。只见他满脸怨恨之气,手里拿着条皮鞭,一进门就往华鸣洲身上一阵猛抽,顿时便在华鸣洲身上抽出一道道血痕来。
华鸣洲咬牙强忍住不吭声,向庄道长见状,越发怒气冲天,手上内力一发出,那皮鞭僵硬如剑,突然戳向华鸣洲的胸口。华鸣洲大骇,侧身闪过,幸好向庄道长一戳未中,便也罢了,摔门而去。
莫名其妙地被暴打一顿,过后,华鸣洲一番细思,便猜到了:“那向庄道长肯定是在赵青心那里碰了钉子,才会迁怒于我,其中细节虽不得而知,但至少说明赵青心现在仍安然无恙。”想到这一点,多日来的忧虑便一扫而光,压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刚过两三个时辰,向庄道长又来了,又是对华鸣洲一顿抽打。华鸣洲身上的伤口刚稍微收敛些,又挨了鞭子,那才叫一个痛,但他仍咬牙忍着,不吭声,更不求饶。直到第二天,那两个仆人又来送饭的时候,才带来了一瓶治外伤的药膏,给华鸣洲涂抹伤口。
又过了两天,向庄道长又来了,脸色仍阴沉不已,不过这次他却没带皮鞭来。他冷冷看了华鸣洲一下,道:“本道长向庄,数日来多有得罪!华居士若肯答应本道长一个条件,便放你走。”华鸣洲道:“那赵青心呢,要走我们一起走,她现在怎么样了?”向庄道长道:“条件便是你独自一个人走,不得再来找赵姑娘。”华鸣洲道:“那不可能,我们已结为夫妻,誓共生共死,永不分离!”向庄道长冷笑道:“这话说过头了!谁难保没有违背誓约的时候,再说你们现在已是身不由己,说这等话有何用。”华鸣洲追问道:“赵青心现在怎样了,为什么只要留她不留我?”向庄道长道:“她现在好得很,都快把你忘了。”华鸣洲道:“这话我不信!”向庄道长冷笑一声,讥道:“信不信由你,一个说什么情比金坚,一个说什么永不分离,我倒要让你们看看到底会是怎么样结果!”说着又拂袖离去了。
向庄道长走后,华鸣洲反复念叨着他最后那一句话其中的“情比金坚”四个字,想到这四个字必是赵青心说的,心里不由一阵温暖,但又想到向庄道长最后还说“我倒要让你们看看到底会是怎么样结果”这句话时,他又开始无比担忧起来:“不知那向庄道长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们?难道他一定要拆散我们俩,这又是为何?”
不久,那两个仆人来了,这次不是来送饭的,而是押着华鸣洲出了牢门,不过仍未走出整个地牢,只押着他在里面的巷道七拐八拐,过了两道铁门,最后来到了另一间石室。这石室还好,看样子象是新布置的,干净整洁又宽敞,摆设虽简,但桌椅床被等一应俱全,倒象是一间客房。
那两个仆人把华鸣洲押入后,便解开他手脚上的铁镣,然后就出去了。华鸣洲要制服那两个仆人本乃轻而易举的事,就算手脚上的铁镣未解也不是问题,但他知道这样是逃不出地牢的,有外面那几道铁门在,一切都是徒劳!再说向庄道长敢让他们这么做,必已先留后手预防着,说不定他就在暗中监督着。
华鸣洲闻到一阵酒肉香味,提起桌上罩盅,只见里面摆着大鱼大肉,仍滋滋冒着热气,另外还有两壶酒!他饿了几天,此时又没人看着,便不管不顾,卷起袖子,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起来。一时嘴里塞满食物难以下咽,他就顺手抄起一壶酒,把食物送入腹中,那酒虽有股药味,但似乎都是些益气健身的补药,不难入口,因此他也不在意,于是一口肉一口酒,直到肚子发胀,拍了拍肚皮,觉得再容纳不下了方罢。酒足饭饱后,他便想躺到床上去休息一下,这才发现墙角还有一个大洗澡桶,里面已装了半桶多的温水,旁边的几凳上放着毛巾,还叠着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
华鸣洲洗完澡,就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一时吃太饱了,需要慢慢消化一下。他心中虽担忧那向庄道长不知会怎么对付他和赵青心,但现在也只能耐心等待逃脱的机会,他认为:“若盲目行事,怕是逃跑不成,反而会被他们看得更紧,万一再激发向庄道长的邪性,就更不妥了!”于是又想,“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先舒舒服服睡一觉再说!”
睡梦中,华鸣洲听到房中似乎有动静,于是他双手半撑起身子,双眼朦胧一看。原来屋里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侍女,在弯腰低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只见其身形袅娜,曲线微张,看样子正值青春妙龄。恰巧那侍女也抬头偷看了华鸣洲一眼,忽见华鸣洲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自己看,她慌忙又低下头去。
烛光斜照里,那侍女抬头瞬间,只见其额前流海初盈,五官标致如画,长相清秀甜美,气质温柔娴静,更兼一副怯生生模样,动作干净利落,甚是惹人怜爱!华鸣洲一时不由看痴了,觉得世间女子最美不过如此,此时虽身处简陋的石室中,但他却已神游太虚幻境了。
华鸣洲坐在床上,见那侍女始终不再抬头,于是就低声下气问了一些话。那侍女见华鸣洲问起自己,不由羞红了脸,把头垂得更低了,半晌方缓缓抬起头来,轻声细语答道:“奴婢今年十八,自幼便被贩卖,不知自己出身何处,从小就被唤作‘画儿’。”华鸣洲没想到那侍女的名字竟叫“画儿”,真是名如其人、人如其名!他才不在乎她的出身,心中念头已痴:“像她这么美丽的少女,若没有出身来处就更对了,那便只能是天上的仙女下到凡间来历劫的了。”于是他干脆就避开关于她往事的话题,不再问起。
那画儿本来怯生、自卑、易羞,没三两句话就低头脸红,但毕竟是青春少女,难掩天真烂漫的本性,又见华鸣洲言语温柔,面容和悦,令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渐渐就放开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