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似乎有点醉了,见嬴政不在说话,便又抹着泪开始自哀自怨。
一个终极梦想是长生的家伙,如今却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不得不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嬴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中倒是真有些庆幸了。
得亏是秦卿啊,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此番你制出大蒜素神药,朕必然是要封赏你的……”
“往后便在学馆中好生制药吧,待百年之后,不但可给子孙留下一份基业,世人也会记住你的功德。”
“便如那扁鹊,流芳百世,虽死犹生,说来也与长生无异了!”
嬴政见卢生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得温言安抚勉励。
如此可利万民的大才,他断然不舍得,就这么任其沉沦,不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怎么行?
“陛下,臣的奏疏,您可曾看过了?”
嬴政正和卢生咬耳朵,身旁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嬴政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当即回道:“自下了早朝,朕便与李斯商议,将监察体制独立之事,因而尚未来得及观看爱卿之奏疏。”
秦墨砸了咂嘴,悻悻然又回了自己席位坐下。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瓜怂的价值,才是全天下最大的哪一个啊。
只是总想着离开朝堂,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嗯,秦墨的辞相奏疏,他当然是看了的,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奉行一个拖字诀。
前次平定塞外之后,他准许秦墨辞相,没过两天便后悔不迭。
也幸亏当时有群臣做缓冲,他可着群臣的老脸上,再加上项家叔侄在南越复辟,秦墨算是又重新拿起了相印。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
嬴政绝对不会在吐口,答应秦墨辞相之事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答应,只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样子!
“秦相,先前在王翦卧房外,我听你吟了两句不成韵律的楚辞,甚是惹人深思,可有下文赐教?”
淳于越端着酒樽,凑到胡吃海喝的秦墨身边,攀谈道。
秦墨愣了愣,问道:“甚么词?”
淳于越清了清嗓子,念诵道:“古今多少事,成败转头空,唯青山依旧,朝夕往复。”
秦墨恍然,那不过是他当时看着老王翦,堂堂一代名将,却行将就木的模样,有感而发的感慨。
而且那感慨,也不是他原创,乃是明朝大才子杨慎,所作临江仙中的词句!
“淳于博士在百越时,难道没有在军中听过三国演义?”秦墨反问道。
淳于越先是点头,继而却又是摇头:“断断续续听过几段,并未听全……那不过是诸侯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纵观大周八百年史书,诸侯争霸,至今方休,我早已是看腻了。”
这话没毛病,三国演义本质上,就是诸侯打打杀杀。
而周朝八百年,春秋战国便占了一大半,似淳于越这等才富五车的博士,大抵看史书中的打打杀杀便要看吐了,自然对三国演义没啥感觉!
“好吧,那是三国演义的开篇词赋,名为《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源于楚辞却又截然不同。”
“还请秦相赐教!”
淳于越立即拿出随身的碳笔和纸册子,满脸希冀看着秦墨。
秦墨看了眼不远处的嬴政,突然福至心灵,端起酒樽饮了一口润喉,而后模仿老三国片头曲的浑厚声线,开始半诵半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谈中……皆付笑谈中……】
淳于越摇头晃脑如饮琼浆,手下则运笔如飞唰唰不停,将之记录在册。
最后,停笔捋须,嘿然道:“秦相年岁轻轻,又是位极人臣,更是河西国主,实乃人生得意,怎会做出如此暮气沉沉的词赋?”
这话,不止是他想问。
宴上诸人早被秦墨的吟唱吸引注意力,那些南巡随驾的官员还好,大多已在百越听过这首词,早没了初听时的震撼,只是如同淳于越一样,好奇秦墨因何会做出这般暮气的词赋。
而老王绾、冯去疾等一众当初的留守文武,就很瞠目结舌了。
尤其是老王绾,年岁大了,更听不得这等词赋。
因而此时,直听得心态都崩了,满脸惆怅之色,甚至是心灰意冷。
一大把年纪了,还当甚么官啊?
在朝堂里打滚,累啊!
不如早早归去,白发渔樵江堵上,去看那秋月春风,死也死的潇洒……
“淳于博士也说了,我已是人生得意,难道不该去看看那秋月春风吗?”
秦墨端起酒樽轻抿,反问道。
淳于越哑然,却是无言以对。
他不说话,嬴政便急眼了,悄悄捏起一粒花生米,砸向还在看热闹的扶苏,待扶苏茫然看过来,嬴政立即瞪着丹凤眼,向秦墨努了努嘴。
扶苏瞬间明白老子的意思,秦墨那封辞相奏疏,他也是看了的。
嬴政打算用拖字诀,将秦墨留下,扶苏同样知道……因为这法子,就是他给嬴政出的……
如今,秦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表明有辞官隐退之意,其实算是变相的催促嬴政准许他辞相。
毕竟文武百官皆知秦墨想要辞相,嬴政若在拉着人不妨,便显得……厚脸皮了……逮着一只羊往死薅也不是事啊!
“咳咳!”
扶苏轻咳两声,起身向秦墨举杯道:“秦相啊,大丈夫在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而秦相,素有大勇大才,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抚民,辅君济民才是正道,又怎可只想着辞相归隐,去看那秋月春风?”
“满朝才智公卿,那个不是人生得意?若皆只想着那秋月春风,国之奈何?民之奈何?”
这话说的漂亮。
俨然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往秦墨嘴里塞巨石,堵他的嘴。
嬴政听得连连颔首,只差来一句‘吾儿所言甚善’,给扶苏叫好了。
正自满心惆怅的老王绾,闻言也不惆怅了。
嗯,为了国,为了民,咋说……也得争一争那首相之位,若不然死也不瞑目啊!
“辞相不是归隐,看秋月春风也不耽误办事。”秦墨幽幽道。
扶苏一滞,继而闭嘴、坐下、闷头吃菜。
秦墨这宰相要说不务正业,那是真不务正业,正经宰相该干的事,嬴政不催着便懒得多看一眼。
但要说惫懒,似乎又办了不少事儿,别的不说,只说那大秦学馆,如今便已然显现出,对天下万万军民的益处。
其重要性,俨然已在少府之上,国朝早离不开啦!
秦墨若是离开相位,挂个博士官职,同样能做那些在旁人看来不务正业,实则影响巨大的事情。
只是,会更加自由自在,不用再受身为宰相的束缚!
扶苏其实也挺不理解,嬴政为甚么非要把秦墨按在宰相位置上,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却把满朝公卿急的跟孙子似的……
啪——
扶苏想躲,嬴政却不惯他,再次扔了一颗油炸花生米砸他。
扶苏无奈放下筷子,再次端着酒樽起身道:“秦相……诸卿……五日后,我欲在大秦学馆中,举办一场南越宝货拍卖会,诸位都要去参加哈!”
这话题转的够硬。
嬴政无语的直想捂脸。
不过,诸文武倒是真被吸引了注意力,毕竟白蔗糖那东西,现在太时髦,也太紧俏了。
……
……
一场大宴结束,已是天色将暗。
诸人吃饱喝足之余,又去探望了老王翦一番,见其气色越发的好,正在王离的服侍下喝甜羹,便也安心告辞离去。
“父皇因何不放秦相自由呢?”
回宫路上,玉宇车中,扶苏借着酒劲,终于向嬴政问出了心中疑惑。
嬴政丹凤眼微合,却在闭目养神,随口道:“依吾儿之见,为父为何不放秦卿自由?”
扶苏沉吟片刻,而后才开口道:“为了钓着满朝公卿?”
秦墨占着宰相的位子,随时都有辞相的可能,确实很有刺激人的效果。
至少三公九卿们,是很像在秦墨之后,争一争那个位子的。
而想要争那个位子,便要兢兢业业,有拿的出手的功劳苦劳才行!
嬴政不置可否道:“也对,也不对,被钓着的,永远只能被钓着……秦卿,为父是不打算让他从宰相位上离开了!”
扶苏更加好奇:“为何?”
嬴政微微睁开丹凤眼,嘿然道:“让他在宰相之位上呆着,他便只能在咸阳,至多在关中转一转。”
“若让他离开宰相之位,他今天在关中,明天跑去河西,后天跑去辽东,真有事时,上哪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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