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咸阳关中,看似不做正事,实则国朝大政,皆有他参与身影。”
“便如你督办商贾开拓百越之事,没他帮衬,你能把蔗糖变得价超黄金吗?”
“又如李斯为御史锦衣卫制定监察新法,没他帮衬,李斯能有那般良策吗?”
嬴政的一通话,让扶苏哑口无言。
话糙理不糙,若让秦墨辞了相位去逍遥,待国朝有事时,再召他商议,一来一回便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若是急政,则更召之不及。
而满朝公卿,固然是有才智的,可似秦墨那等脑洞……或者说,学识异于常人者,放眼天下也是独此一家,绝对找不出第二人!
中枢朝廷想要治理好日新月异的大秦,大抵是离不开秦墨的。
若不然,便会有一种让人心里没底的恐慌!
扶苏念及至此,立即揖手道:“父皇所言甚是,秦相绝不可辞离相位……”
“只是……秦相而今盯着中枢官职调整呢,一旦父皇将官职调整颁布,他必然是要趁机辞相,如之奈何?”
嬴政捋了捋大胡子,他所愁者,也正在于此。
当初秦墨平定塞外之后,是他同意秦墨辞相,放之自由逍遥,如今连百越都平定了,再不放人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给他找点事做吧,免得整天只惦记辞相那点事儿,等他为事务忙碌之时……正可避开他,趁机将官职调整颁布!”
嬴政沉吟着说道。
扶苏莞尔,这弄得跟做贼一样,但不得不说,也确实是个办法:“不知父皇欲为秦相安排甚么事务?”
嬴政抚须一笑道:“整顿武学馆!”
扶苏微微愣神,继而恍然大悟。
当初经过南阳郡一事,秦墨痛定思痛,给嬴政上了两道颇为详实的奏疏,一为郡县官制改略,一为戍卒军制改略。
其中戍卒军制改略中,着重提及了设立官办武学。
既培养宣教官人才,也对戍卒军中的军法官,及百将以上的将领进行轮训,以老将为师形成传帮带,并灌输忠君爱民之思想。
嬴政对此颇为重视!
可如今,戍卒军制改略已然推行年余,武学馆似乎还没有甚么动静,或者说还没有走上正轨。
唯一的作用,是在平定百越期间,输送了一批临时培养出来的宣教官……
确实也应该整顿规划一番,使之走上正轨了!
而武学馆最初的设想者秦墨,无疑是整顿武学馆的最佳人选!
……
……
嬴政做事向来是急性子,只要想办甚么事,便绝不拖延。
他说要让秦墨去整顿武学馆,于是第二天早晨,诏令便传到了华虞公主府。
“宰相墨……兼领武学馆仆射,整顿内外事宜……接诏之时,即刻上任!”
赵高将诏书宣读一遍,而后将一方铜印连同诏书,一起递给似醒非醒的秦墨,迟疑道:“秦相,您听清楚了么?要不要高在念一遍?”
秦墨迷迷糊糊的,并不急着接诏书和官印,只道:“有劳赵府令和诸位袍泽啦,留下吃顿便饭吧”
赵高和禁卫们忙是惶恐推辞:“不必了……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
秦墨不由分说把赵高推给公孙业,嘱咐道:“我去更衣,去去便回,务必款待好我兄,以及诸位袍泽。”
“喏。”
老公孙揖手领命,转而向赵高和诸禁卫道:“赵府令、诸君,请至正殿!”
禁卫们眼看推辞不过,便也欣然答应了。
而赵高,却是咧嘴,心里直发虚,尤其是听到秦墨,又以兄称呼自己,头皮都麻了。
他有心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可秦墨却已经去更衣走远了,丝毫不给推辞的机会。
赵高无奈,只得满怀忐忑,跟着公孙业入正殿落座。
稍倾,有公主府的侍者,奉上美酒美食,摆设了宴席,很丰盛的那种。
“唔,秦相平日早食都吃这般油腻……咳,吃这般丰盛的吗?”
赵高看着满席面的煎炒烹炸,食指大动之余,却又不禁一阵犯腻。
大早晨便酒肉齐上,吃这么荤啊?
老公孙在旁坐陪,笑道:“平日自然不会如此奢侈,但此番是为招待赵府令和诸君,便是再如何奢侈,皆不为过也。”
这话听着顺耳惹人,赵高哈哈一笑:“公孙宦令莫要奉承,高惶恐矣。”
老公孙端起酒樽:“赵府令、诸君,且饮。”
赵高和诸禁卫亦捧樽:“饮胜!”
腻归腻,荤归荤,赵高真吃上后,便只剩真香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当初给秦墨建设河西国捐了那么多财货,秦墨许诺给他的私人宴请,却还一直没有兑现呢。
今天多少也算是恰逢其会,弥补一下遗憾了!
赵高如此想着,心中倒是不再惶恐,只要是钱财能解决的事,那便不算是事。
秦墨一会儿若是提辞相,便捐财货堵他的嘴……嗯,回头找嬴政报销!
赵高心中有了定计,便也彻底放开了,与老公孙推杯换盏,连吃带喝不亦悦乎。
不过,他预想中的,秦墨更衣之后,出来入席同饮,找他提辞相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和诸禁卫吃了个酒足饭饱,又喝了甜羹压食,时间过去将近一个时辰,秦墨这才精神奕奕的姗姗来迟。
而秦墨的精神奕奕,落在赵高眼中,便是准备充足了!
“兄长,墨方才……”
“我知秦相欲将河西直道修出长城边境后,还要继续往河西国内修下去,直至抵达域外,介时没了满朝公卿的钱粮支援,想必花费将要大增吧?”
赵高根本不给秦墨开口说话的机会,硬生生接过话头,把话题扯到河西直道上。
秦墨曾向嬴政邀赏,将直道修至陇西边境后,继续借用那些修皇陵的异族苦役,将直道继续修下去,横贯河西国抵达域外。
彼时,赵高也在旁边呢,因而知晓此事!
如今直道马上就要修至陇西边境了,介时满朝公卿便算是解脱了,而数万异族苦役的吃用,以及那些找饭辙浪荡子的工钱,将要全落在秦墨自己身上。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呃……不瞒兄长,正是如此……”
秦墨迟疑着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甚么突然提起河西直道的事情。
赵高见秦墨被自己带偏话题,立即趁热打铁道:“高家中还有些余钱,便赠秦相十万钱,以作河西直道修建之资,如何?”
秦墨呆滞,继而大喜,揖手拜道:“兄长,真大气也!”
这顿饭没白请啊!
若是满朝公卿,皆请吃一顿,每人捐个十万八万的财货,那么河西直道修至域外,简直轻轻松松!
“秦相既然称高一声兄长,高又怎好小家子气呢?”
“嗯,也耽搁这么长时间了,高该回宫向陛下交差啦,这诏书和官印秦相拿好,告辞了!”
赵高趁秦墨欣喜的功夫,果断把诏书铜印塞过去,并提出告辞。
秦墨这次没有再推三阻四,爽快的将诏书铜印接了:“兄长稍待,墨去更衣,亲送兄长出府。”
赵高赶忙摆手,生怕他回过神,提那辞相之事,便急道:“不必啦,秦相速去武学馆赴任吧,陛下诏令说的清楚,接诏之时即刻上……”
“唔,秦相先前不是去更衣吗?”
赵高话说到一半,终于发现秦墨还穿着先前的衣服,宽松类似睡衣。
“咳咳,先前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怕怠慢兄长,因而未及更衣,便赶来见兄长啦。”
秦墨不无尴尬的解释道。
他之前其实就是没睡醒,可嬴政诏令又催得急,所以只能把赵高和禁卫们留下吃饭,自己躲着去睡回笼觉。
嗯,接诏之时即刻上任,他现在才算是真正把诏书接到手里!
赵高呆愣片刻,继而双眼猛地瞪大:“我……这……”
他却是已经明白,方才是自己吓自己,白白送出去十万钱。
这特喵,让人心疼的想吐血啊!
呼——
赵高暗暗做了一次深呼吸,婉拒了秦墨的相送,快步和诸禁卫向府外走。
不心疼!
我叫不心疼!
回去找陛下报销!
……
秦墨接了诏书官印,自然不会再耽搁,就着残席填饱肚子,然后回卧房住处,换了一身麻利衣服,便牵着马出府,打算去上任了。
不过,他刚出府门,却是遇见了一位老友,少府令甘罗。
“秦相这是要出门吗?”
甘罗揖手问道。
秦墨点头:“陛下交给我一件新差事,让我去整顿武学馆。”
“你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里串门?难道,发射筒和大窜天猴试制成功了?”
甘罗摆手解释道:“发射筒和大窜天猴还未试制成功……我此来是代表少府,与秦相谈谈合作开办油皂工坊的事宜。”
“秦相难道没有收到少府送来的拜帖?”
秦墨愣了愣,扭头看向老公孙,询问道:“收到少府拜帖了吗?”
老公孙点头:“华虞公主收了拜帖,以主君的名义回了帖,约定今日商谈合办油皂工坊事宜。”
秦墨恍然,转而向甘罗道:“我河西国的产业,如今皆是虞姬在打理,跟虞姬谈,与跟我谈一样。”
“我还要去武学馆赴任,陛下催的急啊,便不招待你啦……甘兄不比旁人,务必帮我招待好啊!”
最后一句,却是在向老公孙嘱托。
老公孙揖手:“喏。”
甘罗则笑道:“秦相且去,国事为重。”
秦墨无奈又歉然的与甘罗揖手作别,而后翻身上了汗血白马,留下一句轻叹疾驰而去:“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辞掉这折磨人的相位……”
……
……
秦墨赶往城外武学馆的同时,赵高和诸禁卫,也已经回到咸阳宫,向嬴政复命。
“如何,秦卿可接令了?”
嬴政和扶苏正在处理奏疏,见赵高终于回来,不等他开口,便急急问道。
让赵高去传个诏令,竟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嬴政这急性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赵高也知嬴政等急了,便言简意赅道:“秦相已然接了诏令,想必此时已在前往武学馆的路上。”
嬴政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颔首道:“好啊,秦卿果然还是那个秦卿,真正需要他做事时,从来不会推脱。”
赵高适时的凑趣道:“主要还是陛下会用人,能使人尽其才。”
“那武学馆乃是秦相首倡,而秦相之所以有此倡议,乃是因为在南阳郡,经历了痛失袍泽之殇。”
“陛下让秦相去主持整顿武学馆,秦相必然是会欣然领命,并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整顿!”
嬴政哈哈大笑,但转而却是笑容一敛,丹凤眼微眯直勾勾盯着赵高,漠然道:“卿今日怎这般多奉承话,要来哄朕开心?”
扶苏在旁边都看傻了,父皇果然是父皇,天威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