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我城中人马虽有数千,可多半为才招募的新卒,论起战力,委实不堪一击,绝非黄巾贼寇百战悍卒的对手。不出城还好,勉强够用来防御。一旦出城,与贼野战。那便是以我之短,迎敌之长,这与自寻死路有何区别?”
问策的时候你不回答,怎么彭璆献计时你就立刻反对了?
孔融不满地瞥了那人一眼,却还是问道:“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彭公适才分析贼人的兵力,倒是不错,”那人道:“以城中这等兵力,破敌固是力有未逮,可若只是坚守,却是绰绰有余!”
“平寿亦为坚城,昔日几次贼患,十数万人马围攻亦不得破,况且城中的百姓也都可以助战,国相,若是坚守下来,便是以我之长攻彼之短,黄巾贼寇之短,在为客军。我城中粮储丰盈。眼下之策,唯以坚守为上,切切不可贸然出击,自损实力。臣以为,只要平寿能坚守个旬日一月,黄巾贼寇定然不战自退。”
“为何?”
“黄巾贼寇远来,粮草补给困难,此其一。平寿受困,四方诸城之师,包括武郡尉的大军必会立刻回援,月内必至,此其二。”
这时,又一个大臣出列奏道:“邓公之言,某不敢苟同。”
孔融问道:“为何?”
“前日便有军报,王贼早与渤海群盗联手,数日前,布其的港口已经被敌人攻占,东来水军更是大败。现在海域举目尽为徐州与海盗的水军,沿海一线州县,业已悉数落入贼手!”
那人正色道:“若是和贼人相持,咱们固然能等到援军,可徐州军呢?从海路而入的话,同样是月内可至啊!”
“眼前虽只有万余贼人,可王政却和张饶、管承不同,他有整个徐州作为后盾,无论人马,粮草皆是不缺,国相,如此形势,若想要耗道敌人知难而退,主动撤军,岂非天方夜谭?”
“那汝说要如何!”
听到这里,孔融终于彻底爆发了!
只听铿锵一声,长剑已是出鞘,狠狠砍斫在大堂上的柱子上,砰一声响下,大堂之上跪倒了一片,每一个人都匍匐在地,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孔融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之上。
死一般的宁静中,孔融提着宝剑,逼视诸臣,质问道:“又不能战,又不可守,那你们说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大臣们彼此视线交流,刚才回答的他那人鼓起勇气,说道:“臣以为,上策,当走。”
“走?”
听到这话,孔融闭上了眼,昂起头,深深呼吸了一下,略微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又张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那人,一字一顿地道:
“是弃城而逃吧?”
“吾为天子钦命的北海国相,若行此不忠之举,无胆之事,便能逃出生天,又有何颜面久立人间?”
额...
那人抬头看了眼孔融,突然无言以对。
大堂上一片沉默。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孔融蓦然感到了一股无奈和悲凉,竟然让眼前的这些人位居高位多年...
他的北海又怎能州民安肃,海内晏清呢?
四顾茫然之下,孔融突然感到疲倦了,手中的宝剑“堂啷”坠地。
他努力地仰起头,不想让这些人看到有两行泪水,顺着他的面孔淌下。
这是他位居国相的第七个年头了,从踏入北海国的第一日起,孔融就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三年前败与张饶,两年前受辱管承,如今又被一个不到自己年纪一半的黄口孺子拿着刀来堵门...
按照这样的情况,或许北海国今年便不再属于他了。
孔融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当日屈子的心情,他轻声吟诵道:“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
这是屈原投江前的绝笔赋《怀沙》。
堂上群臣,无不面现羞惭。彭璆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再次昂首出列,慨然道:
“臣得国相恩泽优握,过蒙拔擢。今当黄巾贼寇,竟无一策,实在愧对知遇,请三尺剑,引五千卒,即出城为国相先锋,与贼决战!”
便在此时,天空骤然响起一阵雷鸣!
随后,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闯入堂中,高声喊道:“国相,大事不妙!”
“黄巾贼寇在城内安插内应,方才掀起暴乱,已大开城门,放了大军入城了!”
......
建安元年,仲春之月。
北海平寿城破。
这一日孔融收到了三次军报,第一次是贼人已兵临城下,第二次是内应大开了城门,放入了黄巾贼寇,第三次,则是唯一敢战的彭璆阵亡的消息。
当天夜里,千军万马入城,无边无际的火把撕破了黑暗,点亮了郡府。
此时无论大臣、侍卫还是婢女皆已逃了个一干二净,唯有孔融一人还留在郡府大堂,随着不断出现的惨叫声,孔融知道,最后一批效忠自己的士卒们此刻也倒在了前方,尸横遍地。
很快,一支数百人的先锋率先杀进了大堂之中。
火把的辉映下,无数刀枪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蹬蹬地脚步声中,一个身穿甲胃的少年将官大步跨进,阴冷的目光对着孔融扫射而来。
“汝便是那个什么圣人的二十世孙孔融吗?”
那少年上下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孔融,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
旋即提刀阔步上前。
“教汝死的明白,今日枭汝首者,天公将军麾下,青州吴理头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