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原本不想提起那些败兴的陈年往事,更不想提到那个张家,可奈不住老程家旁支已经联系上有亮。
有亮那个家伙没被大姐隔了一断时间敲打一下就越来越糊涂,连跟他事先提都没的便和老程家旁支相认。
“……去年正月,应该算是前年年底,反正差不多就是过年期间,程五可能听有亮他舅家谁提到他还活着。
等我知道的时候迟了,有亮已经委托程五打听你消息,后来得知张家过继了个儿子在你名下,他倒是挺开心。”
沈老太扶额。
糊涂蛋!
一旁沈老爷子根本不好表态,那个也是小舅子,甚至从血缘上来论的话,那个可以说比这个小舅子还亲。
当年老伴之所以被后娘逼得不得不出嫁去守那个没男人的望门寡,其中就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保住那个记在丈母娘名下同父异母的小舅子,再之后老伴才收养了这个小舅子当成第二个弟弟养大。
他这会儿倒是想骂那个多管闲事的小舅子,但这是他们姐弟仨之间的事情,没得还以为他嫌弃老伴不是初嫁。
“喝高了,还跟我说不管程五那边有没有打听到你消息,他计划明年就回来一趟,先把咱们家院子给买回来……”
滚犊子吧!
还回来干啥!
亲的都比不上收养的!
真当老伴不说,他就不知这里头可讲究的事情就多了去。当年那个能和他亲舅家一起跑,咋就没时间带上姐?
哪怕没时间带上一手拉大他、培养他的姐,就是跟亲舅家跑了之前也想法子留一封信暗示他姐一两句也好。
这回倒好,倒是想起谁养大了他个贪生怕死的白眼狼,还把那院子先买回来?那院子三十年前就早已铲平!
程老还不知他姐夫沈老爷子心里正默默吐槽,他就实事求是的提了如今改名许友谅的小名有亮这个兄弟情况。
说完以后接着就问起沈老太太,他要不要通知许有谅已经找到大姐。这件事,程老便不敢替沈老太太自作主张。
之前一直没提这些事情,实在是不想影响大姐心情,但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回来有段时间,有亮必会打听他跑哪儿去了。
要是再不当着姐夫的面和大姐提起这些事,
好让他们老俩口给个答案,就不是他不得不先隐瞒,而是存心搞破坏。
沈老太太听完,她先瞥了眼老伴,沈老爷子也正瞅着老伴,老俩口相视一眼,沈老太太苦笑摇了摇头地看向程老。
“这世上早已无什么程婉贞,有,也是李腊梅,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回头我写封信,你拿给他,他应该醒了。”
这个“醒”字用得好,不愧是他大姐!程老点头,很想说那他也改姓李好了,只是瞅着大姐好像还有话说。
“他要还醒不过来,你也别管他了。他要敢咋咋呼呼到处嚷嚷着我还活在世上,那个混蛋,看我怎么修理他!”
沈老爷子睨了眼老伴,低头摸起烟斗,“能记住有你这个姐就行了,七老八十的,还修理,悠着点,有亮不是大明。”
“是啊,看来我之前怎么教他哥俩,就他早已忘了。胆子肥没边,好的不学,居然还学那老王八蛋纳姨太太。”
听沈老爷子夸他,程老正想开口来着,不料想沈老太太已经抢过话,而且还骂上了。得,先让大姐多骂两句出口气再说。
“那个没脑子的玩意儿,为了不让他被人骂小娘养,我花费了多少心思隐瞒,结果他倒好,还姓啥许,该回程得了!”
程老差点笑出声。
“你也是,他歪了,咋不直接打断他狗腿?”沈老太太话说出口便狐疑地打量起程老,“他不认你这个哥了?”
“没有的事儿……”
沈老太太呵斥:“闭嘴!再敢瞒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拿棍子抽你?说!后来是不是你说啥,他就跟你呛?”
这话问的……程老颇为为难的摆了摆手,他是说在有亮的心里还就没准视他如书童呢,还是说有亮还有亲舅在?
“哑了啊?”
“没有的事儿。”程老果断摇头,“他敢跟我呛,我就说你,他就怂了。刚开始是他媳妇两三年没开怀。”
呵!
两三年?
找啥借口!
“那会儿港城那边还不是一夫一妻制,稍有家底的人家都有纳个姨太太,正好他媳妇儿有一个表妹……”
沈老太太忍无可忍地嗤笑出声,原本她还想她这个打小起就贼有眼力的老弟说完,这会儿好了,只怕又缩回去了。
程老见沈老太怒到气笑,说着,他便迟疑了一下,可再被沈老太瞪了眼,他可不敢话到一半的继续开口。
“那会儿是有亮他媳妇儿做的主,有亮也担心后继无人,当时他就寻思着不能让咱娘往后连个拜祭的后人也没有。
这事也有我的错,当
时你还没消息出来,我就寻思着咱仨姐弟就他安稳下来,不管男女要个孩子也好……”
“糊涂!”沈老太太一巴掌拍在了程老身上,“要后人不能收养,你是觉得和我这个姐不亲才干这糊涂事儿?”
沈老爷子反应稍稍慢了些就见老伴火了,他连忙拉住还想捶小舅子的老伴,一边开口道:“哪能怪得了大明!”
沈老太太停手。
“你自个养大的弟弟,你还不知他啥性情,还亲的不亲的,说这些话干啥,没得伤大明心,他还能拦咋的?
没听连有亮媳妇都主了,他一个大伯子小叔子的能拦人家拉表妹进门?没道理的事情,哪能怪得了大明。
要我说有亮那媳妇找的就不对,大明都光棍一条,她咋就不把她自个表妹说给大明,还送给她自个男人?
你那个弟媳妇啊,估计小心思不少,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沈老爷子说着看向小舅子,“你啊,甭为有亮说好话了。我要是还没糊涂,没猜错的话,在外头你是不是日子过得不如有亮?”
程老哭笑不得:这姐夫就只差说有亮和他媳妇一样长了双势力眼,“还可以,我就一个人又不像有亮……”
“行了、行了。”沈老爷子摆手打断,“我懂你意思,就像你一准也听懂我想说啥一样,没必要为他好话。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虚的。他咋样儿,在你们姐弟两人和在我跟前就不一样。”
这话说的是有亮对当年还是来家里打短工的你态度不好了?程老若有所思地瞅了瞅姐夫,又看了看姐的。
程老太太不置可否笑笑,朝老弟微微摇了摇头:别打岔,让你姐夫说,你姐夫是到了不图不痛快的时候。
“其实当年刚瞅见你哥俩,我还寻思你姐是不是抱错了你哥俩。毕竟你们哥俩年纪相当,认错也不是没可能。”
我倒想啊,可惜不是就是不是,我就是我姐从城外带回的孤儿,与程家任何人都无关,是我姐一人拉扯我长大。
“你姐拿把菜刀挡在你哥俩前头,我就清清楚楚瞅见有亮躲你姐身后,你跟个狼崽子似的偷摸着拿了把剪刀。”
听到沈老爷子提起这桩往事,程老感概地看向沈老太太,沈老太太也看向程老,她不由地拉起老弟的手拍了拍。
过去了。
都过去了。
“……你像你姐,有亮不是。要不是你姐管得严,他就一个纨f子弟。何况多少年了,四十多年了,啥不会变。
当年也就你姐瞅不出你处处让着、护着有亮,后来一直没有你消息,她回想起来才明白有多委屈你这个弟。
说实话,你姐认你,我这个姐夫心里头乐意得很,甚至,不瞒你说,我还动过心思把我家小九过继给你。”
程老闻言诧然,他瞅了瞅姐夫,又立即看向沈老太太这个姐,“何至于此,你还能不知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事。”
沈老太太瞪眼,点头,“我说了好几回这么多儿孙就小九(沈卫民)像你,你姐夫就动心思了,我不是答应嘛。
孙子又不是儿子,他有娘。再说,姐的大明福气大着呢,我就老觉得你肯定还在哪儿好好活着只是还没找着姐。
这不,这就回来了,还给姐生了个好侄子,连孙女都给姐送来了,姐高兴着呢,姐的大明就一直没让姐失望。”
“姐……”程老双手支着炕面挪了挪屁股,脑袋靠在了沈老太太肩上,“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不能走在我前头。”
沈老爷子见小舅子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更老伴撒娇,他只想翻白眼,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白了眼这对姐弟俩人。
“听听,这话说的多稀罕,咋不让我这个姐夫也长命百岁?亏我这个当姐夫的还老心疼你这个小舅子在外受委屈!”
沈老太太正感概连连的轻轻拍着自己老弟呢,突然一下子的再听老伴这话说的,她顿时忍俊不禁笑出声。
程老也不由跟着乐了,往沈老爷子身边挪着,沈老爷子一脸嫌弃的伸手去推着,他便上赶着似的非要挨着他身边。
沈老爷子乐得哈哈直笑,伸手拍了拍小舅子,“还小啊?都当爷爷的人了,咋跟小时候一样耍无赖了。”
程老点头,“是啊,在你和我姐跟前,我可不是还小着嘛。甭说当爷爷,当太爷爷,我还是你和我姐的弟。
姐夫,你是不是老早就稀罕上我姐了?石头哥给我递消息的时候,一听你是我姐夫,我就比啥都安心百倍。
我就说嘛,我姐咋不等我回家就不见了。那几年我就寻思来寻思去的,我姐要躲难的话一准不会往海市跑。
有,也是乡下,当时我倒是有想到你这么一个老大哥。可惜就知道你住乡下,具体在哪个村就咋都没想起来。
后来突然心里一动,我突然就想起来你姓沈,乡下应该有族人合住,我就让石头哥按照哪个村子姓沈最多去找。
石头哥估计找了很久,因为之前为了我姐的安全,我没让石头哥他们见我姐,石头哥压根不认识我姐,也没相片。
说到这,我就不得不服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好。听石头哥说刚打听到你的时候,他连你在省城干活都没打听到。
还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和咱们家明全认识了,听咱们明全说你最初还在省城学过手艺,他才没被你蒙过去。”
沈老爷子大乐。
可不是,要不是老儿子露馅,谁还能查得找老伴身世。他老沈家在这片地盘世代相传多年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初李大爷,就是你姐名义上的亲爹,你可能记不住了,就是带我一个的师父,其实他是我弟师弟。
那年月纳姨太太的人家并不少,有正房太太被逼被害的人家也有,他的身世和你姐差不多同病相怜。
我当时就找的他,他呢,原先就有个姑娘,只不过不在了,正好就借了那个身份,连他也一起回的这。”
沈老太太点头,接过了老伴的话,“就是你五六岁那会儿,你姐夫帮咱们家通烟囱,有一个大叔来喊的那位。”
程老努力回想,可惜实在想不
起来。小时候虽说家里早就没得到程家,甚至连张家的接济都无,但日子还不错。
这里面主要是当年大姐被逼得不出嫁那会儿就不单带走有亮,还带走了生母的嫁妆,以及忠心的耿伯老俩口。
那会儿就是手上宽裕都不敢买下人,家里面有活计就找短工,像姐夫这样上家里干散活的短工就不单姐夫一人。
也是因为时常需要招短工,总有嘴碎的混蛋欺他姐弟三人无依靠,这种情况一直到他和有亮大了才好些。
“那就是李大爷,你和有亮都不见了,我这心里头急的,当时那个形式,又不敢张扬着请人找你们哥俩,
你姐夫当时就看出你们哥俩老长时间没在家,他信有亮跟人去海市,不信连你也扔下姐一个人出远门。
再后来,有你托人捎了那包银元给我,我当时是真慌了。无缘无故的,咱家有没有积蓄,你又不是不知。
突然一下子托人捎了那包银元给我,咋寻思都是你要出事了……”说到这儿,沈老太没忍住踹了程老一脚。
“然后你姐就咋掩饰都遮不了她两眼都哭肿了,我就让你姐在家等着,我好歹一个爷们出去好打听消息。”
结果?
不用说,程老都已经能想象得到了,那时救有亮的时候闹出动静就不小,再前后串起来,大姐不会猜不着。
“……我看那样不是法子,居然连有亮亲舅一家人都不见了,很明显的是你们哥俩出事了,就是没出事也藏起来了。
你们哥俩我信,有亮他亲舅,我就信不过。那家子要是个好的,当年咱娘那么多丫鬟不可能让他妹当小的。
再说我一直没告诉你们哥俩一桩事,连耿婶,我都没让她说,当年有亮他亲娘不是咱娘让她生儿子记名下。
真实的情况是有亮他亲娘没爬床但也和那老王八蛋对上眼了,有亮他亲娘又哭哭啼啼的想给咱娘生个儿子。
她说她担心那个老王八蛋别的姨太太先生下儿子威胁到咱娘地位,那会儿咱娘早就对那个老王八蛋死心了。
奈不住人家就是想生个儿子给咱娘抱养,耿婶就动心了。这也是为啥耿婶后来疼你不输于有亮的主要原因。
耿婶她后悔了,她说了好几回要不是她挑唆,没有亮被咱娘当成儿子养着,我一个人就完全可以跑了。
再后来不单你发现有亮和他亲舅走近,耿婶也知道了,她心里就老觉得当年还不如让咱娘抱养一个孩子。
你就比有亮和我更亲,打小起有点事儿就找姐,耿婶见有亮连他亲舅找上门都不瞒姐心里就老不得劲儿。
倒不是说有个亲戚不好,是他亲舅那一家子,早前咱娘还在世的时候还好,后来咱娘走了,他一家人就躲起来。
说的挺好听的,说啥有亮既然是咱娘的儿子,他一个当奴才的就不好老出现在孩子跟前,要是后来没找上来就两说。”
程老懂他大姐言外之意,大姐是真不在意有亮他亲舅和有亮有联系,介意的是有亮居然还瞒着她和舅家有来往。
这事儿,怎么说好呢,不管是有亮,还是帮忙瞒的他有年少不知事,也有粗枝大叶的没往细里寻思。
“可这人心啊,他是有亮亲舅,和咱们姐弟又有啥关系,但凡有心改错,他后来也不会偷摸着避开我找上有亮。
我就寻思没准人家心里恨我把你当弟养,连带着恨不得除了你,那时多好的机会,没了咱姐弟俩就只剩有亮了。
咱们姐弟仨虽说不是啥大富大贵,但在人家亲舅眼里烂船还有三寸丁。”说道这,沈老太太不由叹气。
“那样一来的话,只要他心思歹毒些,偷摸着往外通风报信个啥的,我要还在明处,没准哪天就是给你立靶子。
姐啊,我啊,太了解你了。瞅着机灵,其实就是一个傻蛋。万一姐被谁抓住了,你还不得不要命的跑去救我。
再说打小起你性子就忒拗,瞅着又是干大事的料,我就是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安分在家,只怕你也待不住。
所以啊,咱们姐弟俩好好活着就比啥多好,正好那会儿你姐夫想娶我,我就寻思着先跟你姐夫回乡下避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