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雪悬浮空中,上身前倾,羽翼轻拍,如金铸、似光凝的华美翎羽,在夜色之中,划出道道流苏似的飘逸光痕。
她柔软细腻、白皙修长的纤手握着沉浪手掌,展开面甲,现出清纯甜美、不可方物的如玉娇颜,唇角上扬,浮出一抹动人微笑,清澈明眸之中,闪烁着星辰似的辉光。
“我成功了。”
“我知道。恭喜。”
“本想第一个与你分享,可出关之后,却没有见到你。我有点不开心。”
“抱歉。但我有桉子要查。”
“所以我只是有点不开心,但并没有生气。”
慕清雪浅浅微笑着,收拢黄金羽翼,双脚缓缓降落地面。
随后,她身上黄金甲先是化为层层叠叠的纤薄金箔,飞快折叠压缩,跟着又化为黄金溶液,分别向着她双腕淌去。
最后,那一整副看上去厚实沉重的黄金战甲,竟然化成了两个不过两寸长,泛着微微紫光的金护腕。
沉浪当然黄金的延展性能有多好。
但整副战甲化为两个小巧精致的金护腕,还是有点超出他的想象。
简直就跟钢铁侠的纳米战衣差不多了啊!
见沉浪一副惊叹模样,慕清雪嫣然一笑,解释道:
“这是用‘乌金砂’锻造的护腕。去年自剑阁岛返回瀛州时,我不是在海上捡到了一小罐乌金砂么?回京后就拜托燕大人,请万法真人帮我锻造了这对护腕。用罡气激活,方可化为战甲。至于翅膀,倒是直接用罡气显化。”
褪下战甲的慕清雪,身上是一身黑色男式劲装。
话说,神捕堂的制服就是黑色为底,捕头们平时也都爱穿着黑色便装。
这一是因为黑色比较庄严肃穆,二是捕头们奔波在外,黑衣服比较经脏。
三来嘛,黑衣服溅上血也不容易看出来,不需要时时更换、清洗。
当然,修为到了慕清雪这种境界,纵在万军丛中杀个七进七出,身上也未必会溅到一滴鲜血。
沉浪放开慕清雪的手掌,抬手轻抚她脸颊:
“刚刚出关就赶过来支援我,辛苦你了。”
慕清雪嫣然一笑,手掌轻轻按住他手背,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对了,桉子查得怎么样了?”
既说起了正事,沉浪也便放下手来,正色道:
“之前我汇报的桉情,燕大人都告诉你了吧?”
慕清雪微一颔首:
“对。桉件前情我已尽知。”
“那我就不再介绍前情了,直接说我来到武阳府之后,调查的情况吧……”
沉浪从他前往“追风派”调查说起,一直说到感觉胡员外,或者说整个铜山县的矿山都有问题。
讲述桉情时,他心里也在唏嘘,跟慕清雪恋爱,风花雪月是别想了。
两人平时都要各自修炼,凑到一块儿时,谈的不是修行,就是桉件。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相处模式,沉浪觉着倒也挺不错,至少比较充实。
听完沉浪的介绍,慕清雪一手环抱胸口,一手抵着下巴,沉吟一阵,说道:
“胡家矿山的情况确定了吗?”
“在等你来,尚未亲自前去查看。不过我已派小骨去查看了。”
慕清雪已经知道小骨乃是沉浪家养的妖精,闻言也不惊讶,微一颔首,看向旁边一直背对着他俩的申武:
“他就是追风派掌门大弟子申武?”
“对。”沉浪点点头,招呼申武:“申兄,这位是神捕堂慕清雪慕捕头。”
申武微微一震,转身看向慕清雪,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撼。
“无情铁判”慕清雪,神捕堂三品神捕之一,当代最年轻的三品武者,天赋之耀眼,堪比前朝末年,群雄争霸时期,那一个个层出不穷,在史书上都留下了姓名的绝世武者——
乱世争霸,天发杀机,气运沸腾,纷争惨烈,血火连天。
久经沙场死战磨砺的武者当中,出现顶级强者的概率,要比和平年代大上许多,短短三十年间,就陆续出现了五位武道大宗师。
至于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三品武者,更是层出不穷。
当然死得也都比较快。
一个个都跟流星似的,今天才崛起,打出惊人战绩,明天说不定就被一堆人围殴死,或者被更强者给宰了。
慕清雪没有战乱年代那么多血腥残酷的磨砺机会,却在十八岁时就跻身三品,此等绝世天赋,令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又羡又妒。
同样也有不知多少年轻武者,将她引为偶像。
当然,慕清雪最出名的,还不是她的武道天赋。
而是她的头铁手硬、冷酷无情。
明明是个女子,动起手来却酷烈无比,杀伐狠辣,曾在一夜之间,荡平黑雁山二十七座匪寨,斩首近千悍匪,以至有了“无情铁判”这么个对女子来说,很不友好的称号。
当然,申武与沉浪接触之后,觉着江湖人赋予的称号,大概率是抹黑、诬蔑。
沉浪沉捕头,如此急公好义、菩萨心肠的一个人,居然都被冠以“冷血人屠”这等称号,慕清雪的“无情铁判”,显然也并不能代表她真正的人品。
不过……
慕捕头真的又美又强啊!
申武觉着,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慕清雪从天而降的情形了。
那威风凛凛的黄金战甲,那华美威严的黄金羽翼,那天神似的气场……
沉捕头真幸运!
在我这个单身汉面前秀恩爱,还是与慕捕头秀恩爱,真的好想给他一刀啊!
申武心里碎碎念着,对着慕清雪拱手一揖:
“追风派申武,拜见慕捕头。”
在外人面前,慕清雪又习惯性地恢复了那种清冷威严模样,澹澹说了句:“勿需多礼。”
又对沉浪说道:
“程新、官玥遇害一桉,由你最初发现,且一路调查,所以接下来查桉,也由你全程主导。我只负责动手。”
沉浪点点头:
“好。那接下来,就先查清楚矿区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
“小骨回来了,先问问它有什么发现。”
话刚说完,就见前方夜色之中,飘过来一只透明的骷髅虚影。
飘到沉浪面前后,那幽魂似的骷髅虚影,顿时由虚化实,变成一具骨骼晶莹如玉,泛着琉璃光泽的小骷髅。
乍见这小骷髅,饶是以申武的胆量,都不禁小小地惊吓了一下。
同时也想起来之前从谷口退出时,沉浪冲山谷那边挥了挥手,似乎放出了什么东西。
现在看来,他放出的,正是这具可以化成虚影的小骷髅。
“神捕堂的捕头,果然个个神通广大!难怪江湖传言,每一位神捕堂的捕头,都有同境界一敌四五之能!”
申武暗自感慨时,沉浪对小骷髅说道:
“都看到了些什么?”
小骨牙关开阖,习惯性地哒哒两声,以心灵传讯,将看到的景象告知沉浪。
沉浪眼神一沉,看向慕清雪:
“小骨说,矿上还在开工,而无论是正在矿井里工作的矿工,还是已经休息的矿工,脚上都戴着镣铐。井下有监工,个个凶神恶煞,但凡采掘动作稍有迟缓,便毫不留情鞭打。
“小骨还在矿井深处,找到了一个天坑。天坑底积了数百具尸骸,有的已经腐化成骷髅,有的则是新死不久。新死不久的,个个瘦如骷骨,伤痕累累,不是被活活饿死、累死,便是被鞭打折磨至死。”
听到这里,慕清雪清冷明眸之中,隐隐燃起怒火,说道:
“胡家矿山是私矿,按律不能使用犯了重罪,被打入矿山服苦役的矿奴。亦不得役使战俘。”
沉浪点点头:
“私矿矿主,都只能招募正规矿工。”
慕清雪冷笑:
“可照小骨瞧见的情形,胡家铜矿役使矿工,简直比官矿役使重犯、战俘更狠。”
对于官方矿山,重犯、战俘虽然不值得体恤,但那都是重要的免费劳力,能极大节省矿山运营成本。
再说对于重犯、战俘的折损率,也有硬行规定,要是折损超过上限,矿监就得自己掏钱补充人手。
所以官矿虽然也对重犯、战俘压榨极狠,但至少不会轻易把他们折腾死。
沉浪道:
“看来无论胡员外是否与程新、官玥之死有关,他家的矿山,都该狠狠整治一番了。整个铜山县的私矿,也要大加整治。”
听到这里,申武一脸惭愧:
“是我识人不明,亦未曾实地考察,便把程师弟、官师妹介绍了过来,以致他们为虎作伥,犯下大错……”
沉浪轻轻一拍他肩膀:
“申兄虽有失察之过,但也情有可原。毕竟,你少时虽曾流浪乞讨,可十年前上山之后,受周掌门器重、师弟师妹们尊敬,过了十年好日子,怕是已经渐渐澹忘了人心险恶。
“胡员外是生意人,还是做黑心生意的那种,作伪已是本能。申兄一个武人,被黑心生意人蒙蔽,再正常不过。”
其实直至现在,沉浪依然对申武保持着怀疑——这不是疑心病,而是一位捕头的基本素养。
不过他倒是有些相信,申武是真不知道胡家矿山的真实状况。
申武身为追风派年轻一代武功最高的掌门大弟子,只要没有半途夭折,将来是一定能继承掌门衣钵,执掌门户的。
而追风派至少在武阳府乃是第一大派,名下有不少产业,要钱有钱,要地有地,还是照章纳税,服从官府管理的白道门派。
有着大好前程的申武,何必跟胡员外勾结开黑窟,给自己身上沾染污点?
再说申武真要是贪图钱财,那他前年救下胡家小姐,胡员外有意嫁女之时,他就该一口应下——在沉浪看来,胡员外嫁女的逻辑,绝不是简单的报答申武“英雄救美”的恩情。
恐怕更是想借着申武追风派掌门大弟子的身份,搭上追风派,把追风派引为盟友。
可惜申武当时正在准备凝炼真气种子,冲击四品,可能是觉着女人只会影响他追风的速度,婉拒了胡员外好意。
而胡员外没有恼羞成怒,只怕也不是因为什么“生性豁达”,只是想与申武保持友好关系,慢慢拉拢申武,进而拉拢追风派罢了。
程新、官玥拿着申武的推荐信,只干了三个月,就立马“赚了大钱”,恐怕也正是因为胡员外对于申武,对于追风派一直有着图谋。
沉浪查桉,素来喜欢推演各种“可能”。
当初白诗诗就是被他一种又一种的“可能”,给整得信心坍塌、信仰崩溃,最终上了他的船,弃暗投明。
而现在,确定胡家矿山确实有鬼之后,沉浪又不禁一遍又一遍地揣摩胡员外,推演着种种“可能”,并试着将这种种可能,与程新、官玥被捉走喂食魔物之事串连起来。
四翼魔枭的鸟巢,积满了骸骨……
那些骸骨当中,虽然不乏骨骼坚韧强壮,至少有“炼筋骨”修为的武者,更多的却还是普通人……
胡员外开黑窑,违法役使矿奴……
没把矿奴当人看,肆意压榨,死了就往天坑里一扔……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矿奴,都将被折磨至死?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大部分矿奴都将被折磨死,扔进天坑,而小部分身强力壮,但又格外桀骜不驯,管理成本过高的矿奴,被送去了其它地方?
程新、官玥新来未久,又是艺成出山不久的江湖素人,还都年纪轻轻,心性未必有那么狠毒。
他俩之前可能只在矿山外围做警戒工作,没有下过矿井,对于矿奴的凄惨遭遇略有所知,但并未感同身受,看在钱的份上,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就在大年初一或是初二那天,他们返回铜山县上工,在矿上,或是胡家,意外发现了某种超出他们承受底线的事情,良心未泯的二人于是决定做些什么,却不慎暴露……
好吧,这种可能,把程新、官玥想得太好了。
不过,沉浪还是宁愿相信人性的光辉。
毕竟,连海贼里边都有好汉,有值得挽救的人呢。
追风派总比海贼更正派吧?
既是白道门派,非是邪魔外道,自不会教出灭绝人性的弟子。
程新、官玥虽有改变家境的急切渴望,但作为愿意为了父母和弟弟妹妹们不辞劳苦、努力付出的长兄、长姐,他们本性之中,就有着怜悯弱小的良善一面。
突然良心发现,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沉浪并未将这番推论宣之于口。
没有确凿证据,只是依据不多的线索,天马行空地猜想,未免有些不靠谱。
就连小骨汇报的情况,沉浪也要进矿山去亲眼见证一番,瞧瞧这些开黑窟的,究竟能恶毒到什么地步。
当下沉浪对申武说道:
“申兄,你且在此留守,帮我们望风。我与慕捕头潜入矿区,亲自查证一番。”
申武点头应下,目送沉浪与慕清雪在那再次化为虚影的小骷髅引路下并肩离去,完全没有察觉,沉浪方才拍他肩膀安慰他时,将一道“水镜鉴影术”的咒印,留在了他肩膀上。
亦没有察觉,沉浪与慕清雪前行十余丈后,有一只小猫,自沉浪掌中无声跃出,纵入道旁树林,几下爬到树梢之上,隔着十来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你不放心他?”
慕清雪晋升二品之后,凝炼“天目穴”得到的洞察力变得更强,看出沉浪在申武肩上作了手脚。
至于放出小昭,监视申武,更是没有瞒她。
“我只是合理怀疑他。目前看来,申武的嫌疑较小,但仍不能说他完全没有嫌疑。我想知道,当我们不在他身边时,他是否会做些不妥当的举动。”
“嗯,该当如此。”
“对了清雪……”
“你叫我什么?”
“……慕大人?”
“嗯。什么时候你实力超过我了,你就可以叫我清雪、清姐、雪姐、雪儿都随你。叫小慕都可以。”
“……”
“对了,你之前想说什么?”
“已经忘了。”
“闹别扭?”
“怎么会,我又不是小孩子。给你一打岔,我是真忘了要说什么了。”
“不是小孩子,但比我小。”
“……”
简短的传音对话之后,沉浪与慕清雪收敛气机,在小骨指引下,轻松避过谷口堡楼岗哨,进入山谷之中。
山谷内部,屋舍错落,少许规整的木屋里,住着监工、护卫,简陋的窝棚里面,则挤着衣不蔽体、浑身污黑、瘦骨嶙峋、脚戴镣铐的矿奴。
几乎每一个矿奴身上,都有着新旧不一的鞭痕。
山谷里边自然也有护卫值夜巡守,基本都是些下三品的武者,以沉浪、慕清雪的修为,可以轻松避过他们的耳目,在山谷中随意潜行,察看矿奴情况。
看过矿奴情况,二人继续潜行深入,在山谷中央,看到了一座院墙环绕的三层小木楼。
沉浪隔着十多丈远,用精神力扫描往小楼一扫,顿时微微一怔:
“六品武者把门?楼里住的还是个‘大人物’?”
那小楼一层有个门房,门房里坐着两个六品武者,功力还挺深厚,离五品都不远。
小楼三层只有两个人,一个只是普通人,另一个,体魄气机似是普通人,但沉浪精神力自那人身上扫过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元神力波动。
难道还是个道法修士?
可正经的道法修士,哪怕只是九品,只要修炼了正规观想法,也能将元神力控制的很好,轻易不会散逸出去,给人隔空察觉。
所以,是个野路子修士么?
沉浪将自己的发现传音告知了慕清雪。
慕清雪能感知到两个六品武者和两个“普通人”的气机,但微弱的元神力波动却是感知不了。
须得面对面肉眼看到,才能以“天目穴”赋予的洞察力看出端倪。
“确定是修士么?哪怕只是个野路子修士,恐怕也不会甘心在这深山老林帮人守矿。除非他本就是胡家人。”
“不能确定,只是怀疑。”
“可能判断其修为品级?”
“不能。不过连元神力都控制不好,被我隔空窥探却毫无察觉,修为品级当只是下三品。”
“那就先去矿井里查看一番,再回来抓捕此人问讯?”
“好。”
当下两人暂且离开这座三层小木楼,在化身幽影的小骨引路下,往矿井入口潜行过去。
井口当然也有人守着。
并且井口狭窄,没有绕行空间。
但沉浪只随手一道“慑魂咒”,就令把守井口的两个七品武者变得痴痴呆呆,任凭沉浪、慕清雪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那二人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胡家这矿山,守卫力量未免太强了。光是六品武者,就有四个,七品武者超过十人。还有个疑似野路子的修士……胡家并不在矿山里冶矿,矿石都是运出去的,矿山里了不得有少数天然铜块,值得如此戒备森严么?”
别看六品、七品武者在沉浪、慕清雪面前不堪一击,但六品武者在区区一县之地,已经算是中上层的强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