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口鼻流血,身上又痛又怒,一股怨毒从他眼中涌出,他嘶声厉喝:
“朕乃朱氏子孙,乃真命天子,有真龙守护――”
他一喊完,身上紫气环绕,一股龙吟再度响起。
但长公主偌大拳头一握,身上所修行的《紫阳秘术》调动,也同样有紫气相护,且那紫光相较于神启帝,要更加浓郁。
神启帝身后钻出一条龙头,那龙影映在殿中,张嘴昂头,欲往长公主头顶咬下。
而长公主也不遑多让。
龙影现身的刹那,朱蕊的身后则是有一个手持长枪的战神之影挺身而出,那战神同样疾速增大,须臾之间便头顶内殿云顶,持握在掌中的长枪抵住了那出现的真龙之影的喉头,令那真龙不敢妄动。
柳并舟见此情景,不住摇头。
朝代即将崩塌,已经存在七百年的庞大王朝已经腐朽。
守护王朝的龙气如此稀薄,一个堂堂帝王的护身真龙,此时竟被长公主的战神之影扼制住。
到了这样的地步,神启帝竟然仍不肯认错。
长公主此时内心的愤怒感染到了她所属的战神,旺盛的战意加持之下,她越是愤怒,那战神之影的身上竟燃起黑色的焰影。
若是以往他任性胡来,朱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毕竟神启帝已经五十多了,他天天修道炼丹,说不准哪天丹毒一发,眼一翻腿一蹬就极乐归西了。
等他一死,皇子上位,大庆说不定还有生机。
――想到这些,长公主就觉得许多事情不是不能忍的。
可今晚情况不同。
陆执那边可能出了事,姚守宁又与他同行,两个孩子遇到了危险,连周荣英都镇不住,偏偏这样的情况下神启帝还要如何胡乱作为,长公主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龙,能不能挡住我!”
她双眉一立,怒眼圆睁,脸上露出杀机――
拳头化为残影,往神启帝的心口击落。
皇帝的胸口浮出紫光,但这防御在公主的铁拳下寸寸崩裂。
拳头一落在他胸口正中,力量长驱直入,扫荡内脏,肋骨传来‘喀喀’的断裂声,神启帝鲜血狂喷。
这一拳的威力远胜先前的巴掌打脸,不止是皇帝受创,连那护皇的龙影都受到了影响,发出哀鸣。
……
长公主正在暴捶神启帝的过程中,柳并舟装聋作哑,而陈太微不知为何也并未尽全力去阻止。
镇魔司的人被陆无计拦住,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地底突然传来‘嗡鸣’。
大殿震了一下,宫中梁柱传来颤音。
“……”
除了被打得眼冒金星的神启帝外,所有人静了一静。
“嘶――嘶――国师,救朕!”
神启帝胸口剧痛,喘气间都带着血腥气,向陈太微伸出了一只手臂。
那冷漠的国师一脸悲悯,却双手抱持着扶尘,远远站在一角望着这打闹的姐弟二人。
与他以往给神启的感觉一样:高冷且又不近人情,仿佛位于红尘之外,与这人世格格不入的样子。
“国师!救朕!”
神启帝心中暴跳如雷,总觉得自己会死于长公主铁拳之下。
自神启七年,他与陈太微相识之后,自己对他礼遇有加,尊为国师,处处尊敬,如今自己有难,他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陈太微!”
皇帝暴怒,又喊了一声。
他喊话时,眼中露出凶光,下意识的伸手摸到了胸口,探入了衣襟之内,碰到了某样藏在他身上的东西。
指尖摩挲到那物之上,原本神情淡然的陈太微终于有了反应。
……
“天地无极,太虚借法,以吾之名,打开地门!”
地道之中,陈太微一手托扶尘,一手画符。
他指尖处似是自带灵力,符光所至,便烙下血红的印记。
随着他咒语声响,地底颤动更加激烈,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接着黑气翻滚,缝隙之上凭空出现了两扇奇大无比的门。
那门内阴风阵阵,此时‘吱嘎’的沉重声响中,正缓缓打开。
‘嗖嗖嗖--’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那半掩的门缝中传来,地宫之中飞沙走石尽数被吸入门内。
姚守宁与陆执的身形也站立不稳,踉跄着险些被那强大的吸力吸入门中。
二人大惊失色。
虽说不知道门
中究竟会通往何方,但姚守宁却意识到不妙,紧紧的抱住了世子的胳膊。
陆执运气想要稳住身体,但他的这一点力量,在这股强大的吸力面前却似是不堪一击。
那门未全开,便能‘拉’着他与姚守宁疾速往门靠近。
“世子――”
姚守宁惊呼了一声,陆执心中诅咒连连,死死抱住了她的身体。
二人脚步在地面磨蹭发出粗砺刺耳的声响,陈太微含笑画符,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这一幕。
门越打越开,两人被越‘拉’越近。
正当姚守宁要顶不住,准备打破时空,带着世子逃离之时,突然她的耳朵中似是捕捉到了一道声音。
有人正声嘶力竭的在喊:
“国师!救朕!”
那喊音一响,似是有一股诡异的魔力,将原本正在画符的陈太微动作打断。
他那张原本淡然悠闲的面容怔了一下,显然他也听到了这道喊声。
“陈太微!”
那急喘声再度响起,陈太微偏了下头,轻轻闭了下眼睛,脸色阴郁。
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面上罕见的露出不愉快的神情,好似遇到了什么恶心的事。
“哼!”
他轻哼了一声:
“真是一个废物啊――”
这叹息声未落,那地底迷宫之中那数十个陈太微之影接连消失。
颤抖的地宫瞬间静止,浮在半空未成的红色符影因失去了道家力量的注入,而逐渐消失。
那被他召唤出来的恐怖黑色巨门没有了剩余力量的加持,吸力一消,光芒暗淡了下去。
而世子与姚守宁二人搂抱成团,‘砰’的撞上那扇虚空之门。
姚守宁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在撞上门的刹那,正准备不顾一切施展秘法的时候――那门化为黑雾消失。
她与陆执两人摔入土堆之中,重重落地!
――所有的动静在这一刻都作云烟散。
姚守宁恨不能化为鸵鸟,将头埋在地上,不敢去看周围的情景。
世子在她身下垫底,此时最先发现了异样。
他甩了甩脑袋,思维逐渐清醒,往四周一望,发现已经没有了陈太微的踪迹。
少女柔软的身体正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
陆执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探她鼻息。
“守宁、守宁――”
他一连唤了两声,声音有些紧张。
姚守宁喘了一大口气,世子察觉到她的呼吸,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世子,你醒了吗?”
“我醒――”
他点头应承,接着就感觉有一双手一把圈住了自己的腰,姚守宁的脸贴到了他胸前:
“呜――世子,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怎么和公主交待?”
她此时才知道后怕,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抱着陆执泣不成声。
“他,他呢?”
周围已经没有了陈太微的气息,她哭了两声,坐了起来,往四周一看,果然不见了陈太微的身影。
两人先前明明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追杀得屁滚尿流,眼见即将困住二人的时候,怎么他就突然离开了?
“已经走了!”
陆执听到她语气颤抖,哭声压抑,身体抖得十分厉害,知道她此时心中必定已经是害怕至极。
他心中酸涩难忍,不知为何,就看不得她这会儿难过、恐惧的样子。
世子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但他下意识的跟着翻身坐起:
“……算他走得快,不然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知道惹了我们是什么后果!”
‘噗!’
姚守宁还在哭,但听到他这话又没绷住,一下笑出了鼻涕泡。
世子听到这声响,故意露出嫌弃的神情:
“咦――”
但同时举起了手,动作温柔的替她将脸上的涕泪抹去:
“有什么好哭的,我早就说了,跟我一路,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出事的。”
姚守宁被陆执逗得一笑,心里的后怕顿时消减了许多。
她坐直起身,手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陈太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怎么突然离开了?”
姚守宁抹了把脸,问了一声。
“可能是终于知道怕了!”陆执皱眉沉思片刻,一本正经的说道:
“毕竟我有天纵之姿,这妖道以神降术害我都不能成,最后反被我震出体内,可见他知道不是我的对手。”
“……”
姚守宁的眼泪还没有干,半挂在眼睫上,听闻这话转开了头不看他,心中暗忖:如果长公主在此处,听到他这句话,肯定会给他一巴掌,让他别疯。
她忽视陆执自吹自擂,极力回想,倒终于想起一个事了:
“他召出了两扇门,我在那个时候,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他名字。”
“……哼!”陆执见她不理自己,一时有些尴尬,轻‘哼’了一声,接着又听她说起正事,便也顾不得再去玩闹,转而说道:
“有人喊过他吗?”
他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听到这呼声。
当时他意识初醒,将陈太微挤出体内,随即发现这妖道召唤出了‘地门’,于是他惊慌失措之下只想抓住姚守宁,避免二人被这诡异的门吸入。
细想之下,他只顾着稳住身形,确实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
有可能是他心神专注,忽视了外界的响动――但也有可能是这声音其他人听不到,只有姚守宁及突然失踪的陈太微听到了。
“对。”
姚守宁十分笃定,点了点头:
“有人喊他,”她仔细回想,模仿着那人说话声道:
“喊话的人说的是,‘国师,救朕!’”她轻咳了两声,又补充了一句:
“后面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之后陈太微术法被打断,无奈撤走。
“是我舅舅。”
陆执一听这话,就知道唤人的是谁了。
姚守宁仰头与他对望,两人目光在黑暗中相碰,她突然想起在庭院中时,听到陈太微所说的话:
“皇帝与朱蕊打起来了……”
“对!是皇上。”
姚守宁连忙点头:“皇上和你娘打起来了,所以他唤了皇后前来劝架,而自己趁乱溜走,来追杀我们。”
今夜宫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皇上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长公主夫妇应该是想要借乱牵引住陈太微注意力,哪知此人却将计就计,以皇帝反将这对夫妻及柳并舟牵制住。
但从最后姚守宁听到的声音看来,陈太微的算盘落空。
皇后顾氏并没有成功劝架,反倒皇帝在关键时刻将他唤走。
“此人来历诡异,道法不凡。”
说到正经事了,陆执的神情便严肃了许多:
“能施展‘神降’术,其修为已经十分厉害,照理来说,皇帝的命令也未必能让他言听计从。”
“除非――”姚守宁心念一动,往世子看去,两人此时心有灵犀,都想到了一处:
“除非他有把柄在皇上手中!”
“除非皇帝知道他什么秘密!”
二人同时开口,说完这话,沉默了片刻,都觉得恐怕是摸到了某些真相。
世人皆道神启帝受陈太微蛊惑,不理朝政专修道术,是因为皇帝行事糊涂。
而今夜之事看来,皇帝与这道士之间的关系恐怕未必如明面上那般,兴许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这道士太可怕了!
如果皇帝有他把柄在手,那就再好不过。
“我回头问我爹娘,让他们查探清楚。”
世子想到这里,已经不愿在此地停留。
今夜探齐王墓之行,目的已经算是圆满完成。
排除了这齐王与‘河神’之间的瓜葛,虽说今夜惊魂至极,但引出了陈太微,且正如姚守宁所预料的那样最终有惊无险,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爬起身来,将手伸到姚守宁的面前: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猜测陈太微被神启帝急召而走,可毕竟这只是猜测,陆执也担忧此人去而复返,到时再将二人截住。
今夜的种种对他来说算是一场恶战,但陈太微始终如同猫戏老鼠,世子越想越憋屈。
他先前在姚守宁面前故意说得满不在乎,实则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要更加勤奋苦修。
姚守宁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手,搭到了陆执掌心上。
他伸手一握――
“哎呀!”
少女发出一声痛呼。
两人掌心交握处有湿濡感传来,接着陆执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儿。
“……怎么还在流血?”
世子语气有些惊慌,下意识的将手一松。
只是不等姚守宁将手缩回,他又连忙将她手腕握住,自己弯腰凑脸去看,见到她掌心处一片血肉模糊,一条不算小的伤口横穿了她手心,流出的血液将她指缝都染红了。
陆执顿时想起先前在齐王墓地遇到蓝蝶时,她以血为术,逼退了那些受术法驱使的钱币。
但自那之后,两人离开墓地,后又受陈太微追杀,照理来说那血应该已经止住。
不对!陆执突然想到自己中了陈太微的神降之术后离奇苏醒之事。
神降术后,他的意识陷入沉睡之中。
在此期间,陈太微做了什么,姚守宁又如何在他身体被占的情况下逃出陈太微的掌控他全然不清楚。
甚至他苏醒之后,先前还以为是凭自己力量苏醒的,但世子再一细想:陈太微既然能无视他天运之气而悄无声息的将他身体占领,那他又如何能将此人驱走?
“你以血将他赶走的?”陆执心中一紧,圈握住姚守宁的手腕,声音干涩的问。
“……”姚守宁迟疑了一下,纠结了片刻要不要保全世子自尊心,承认是他自己驱赶的陈太微。
但黑暗中,世子的眼睛极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神情认真,显然想要得到真实的答案,而非哄小孩似的回答。
“嗯。”她轻轻的点头。
世子心中大痛,刹时觉得掌中的那只伤手重逾千斤,显然令他抓握不住。
“你……”
“你被神降术附体之后,他想来抓我,我情急之下,就拿手点你的脸。”
她将来龙去脉简约的说了一下,提到之后的事,她语气也没停留:
“后来我不知为何,竟似是以你的身体为媒介……进入了一个幻象之中,联系到了辩机一族的前辈,他们教我把力量借你,最后才合力将‘他’逼走。”
姚守宁本能的觉得自己当时以意识与辩机一族其他人用神识交流之事,应该是属于辩机一族特有的机密。
可她答应过世子,有事绝不瞒他,更何况他为了自己数次经历险境,还受了多次伤,因此她提起这事儿时,便毫不犹豫说了。
她很信任他。
陆执握着她的手腕,感应到了这一点。
他心中酸甜饱胀,既觉得欢喜甜蜜,却又隐隐有丝苦涩:姚守宁对他的信任令他开心,可是他无能,曾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护她,最终却靠她才能保护自己脱险。
世子的牙关紧咬,生平第一次备受挫折。
这种感觉来得迅猛,哪怕当日得知自己中了妖蛊,数次丢人现眼后都没有这样令他失落过。
他想起自己先前在她面前自吹自擂,虽说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哄她不哭,但现在得知真相之后再想这事儿,陆执便一下沉默。
他不说话了,只是那指腹一下又一下的轻揉她的手腕肌肤,好似既内疚又难过。
“别在意。”
姚守宁奇异的猜出他心中念头,想要将伤手缩回,但他一下圈紧不允,她只好以另一只手去拍他膝头:
“反正都已经伤了,就是流些血,我也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话音未落,一阵疲惫之感涌了上来,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头疼。
“不会了。”
世子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凝重。
这一刻的他好像有了少许的变化,姚守宁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只听陆执如发誓一般道:
“下次我绝不会再这样无助,让你伤害自己来帮我!”
他知道此时心痛、失落都是无用的,与其让后悔、自责将自己包围,不如化悲愤为动力,好好修行,提升力量,将来再遇上陈太微时,不要再像今夜一般只能憋屈逃蹿,连保护身边人都做不到了!
“嗯嗯!”
姚守宁点了点头。
陆执小心翼翼避开她伤口,将她拉了起来,转头看向那石缝:
“我打破此地的石墙,从这里我们进入皇宫与我爹娘,你外祖父汇合。”
“好……”姚守宁初时下意识的点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摇头:
“不行!”
皇宫是陈太微的大本营,虽说此时进入皇宫之后,与大人们汇合对二人来说更有安全感,可姚守宁却想起先前在庭园之中,听到陈太微自言自语说过:‘若我能激出她的力量……找到秘道……出现在皇宫……若我不横加插手……到时……会护着他们,利用皇帝,将这两人送出宫去。’
此时想来,这话语之中显然早预示了二人会利用这条通道进入皇宫。
“我觉得,这一条通道,是‘他’故意引我们来此的。”
姚守宁跟世子说道:
“当时看似我们逃命,你随意开路,可
细想之下,这个人好似有力量将其他的路封堵,故意将我们驱往此处。”
好像陈太微也在让他们按照这条逃生之路走,一切都在依照他的计划进行中。
姚守宁不想如他所愿,哪怕最终进入皇宫后会与大人们会合,到时更加安全,可姚守宁也觉得有些别扭。
冥冥之中,她有种直觉:唯有打破了陈太微的‘预言’,才算真正打破他的掌控,使事情不再由他来主导。
陆执也觉得陈太微是有目的将二人驱赶至此处,对姚守宁的话自然是点头,可他皱眉道:
“如果不能从此地离去,那我们莫非原路返回?”
原本的后路不要说已经被陈太微封阻,就算他没有施以术法,此时地宫塌陷,后又被陈太微追杀,陆执胡乱以剑气开路,早不知是回去的路是哪个方向了。
“我总觉得,可能还有第三条路。”
姚守宁想了想,有些犹豫的道。
她其实对自己这话也没把握。
可她有预感今晚两人的危机已过,绝不会死在此处。
既然不会死,她便生出了想再探寻其他出路的心,一个偶然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
“说不定,我们会有其他收获……”
她今夜与辩机一族的前辈们神识交流之后,仿佛力量又增强了许多。
对于未来的感应好像较以前更加清晰了,同时对于力量的把控也有所顿悟。
辩机一族的话,自然不能以等闲视之。
陆执听她一说完,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我们再寻其他出路。”
两人牵着手起身,没有再看一眼那被劈出裂缝的石壁,而是顺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黑暗之中二人手心相握,不知在地底迷宫之中走了多久。
越走四周便越安静,也不能看到光明,身边的人是唯一的温热源,从彼此的呼吸声、走动间衣物摩挲声,才能让人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在独自行走于这仿佛并没有尽头的黑色通道之中。
姚守宁虽说提议再寻另一条出路,可她毕竟还年少,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罢了。
黑暗而幽深的墓地隧道对她来说仍是令她紧张害怕的,尤其此地先前出现过陈太微这样一个危险人物。
但幸亏有陆执毫不犹豫伴随她左右,她又将陆执的手抓得更紧,世子随即呼吸声变了,‘悉索’的声响中,姚守宁察觉他似是转过了头,问:
“怎么了?”
她心中觉得更加熨帖,那丝若隐似无的恐惧被他的警惕及无微不至的关注抚平,她摇了摇头:
“没事。”
陆执将她手扣得更紧,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又补了一句:
“别害怕。”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所经历过的地道时而有坍塌的泥沙堵路,时而又像是他以剑气开劈而出的不规则通道。
这条路仿佛极其漫长,没有尽头。
但陆执十分沉得住气,反正就随意乱走乱转,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围的空气逐渐浑浊,姚守宁觉得头晕脑涨,有些支撑不住时,耳中终于听到有细细的声音:
“静清真人,您……这碗药……时辰不早了……”
“谁?”
那声音十分轻细,若隐似无,好像从远处传来,借由辩机一族的力量,才被姚守宁所捕获。
一路行来时都十分安静,姚守宁冷不妨听到这说话声时,眼睛一下便亮起来了。
在这狭窄、阴寒的地下迷宫深处,除了二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存在了。
此时姚守宁显然是‘听’到了声响,这对于陆执来说,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陈太微留下的阴影太深,他几乎是在听到姚守宁喊话的刹那,便身体紧绷,下意识的伸手按到了腰侧。
不过陆执的手摸过去时,却扑了个空。
他随身的佩剑早在被陈太微神降术附身时已经丢失,先前两人离开的时候也颇仓促,便忘了去寻找,此时前进、后退都找不到方向,又哪里还能寻得到呢?
陆执伸开双臂,将姚守宁护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姚守宁又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咳:“咳咳……喝了也无用……”
这一次她聚精会神,听得清楚了许多。
说话的人声似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有些苍老嘶哑,带着几分淡然之色。
“怎么会无用呢?”说话的人声音也逐渐清晰了,相比起那妇人的满不在乎,她似是急了许多,苦口婆心的劝:
“您病了多时,若不喝药,又怎么会好呢?”
“……我已生无可恋……活着还有什么用?”声音嘶哑的妇人仿佛有些倔强,喘息着说了几句话,有些字姚守宁听得不大清楚,只知这妇人似是有些生无可恋。
“怎么无用?”那劝话的人闻言顿时急了,连忙道:
“仍有许多人在意您的!”
“有谁会在意我?”那妇人苦笑了两声,反问了一句。
“我只是一个被……的人,孤守庵堂,先帝怜我……才留我一命……早该死了……”
“咳咳咳……”
妇人咳嗽声中,陆执见姚守宁半晌没动,他想起陈太微的‘神降术’,心中一惊,将掌中那团软绵绵的小手一握:
“守宁――”
“嘘――”
姚守宁发出轻声,示意世子先暂时不要动。
陆执不明就里,但见她如此,却仍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将她护住,警惕感应四周。
“先帝当年就是知您苦衷,怜您不易,才特地令人修置庵堂,让您居住,远离王府糟污……”
世子不再出声,姚守宁将所有的意识全放在寻找那‘声音’来源处。
黑暗之中,她的神识慢慢的被放大,可以清晰的捕捉每一缕细微的声响。
有陆执的立身之处,以及藏匿于他身体中的妖蛊。
还有地底泥泞中藏匿的蛇虫鼠蚁,以及那声音的来源处……她都一一感应到了。
她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而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宽敞清幽的庵堂。
里面十分简洁,正中供奉了一尊观音象,案前点着还未熄灭的香火。
厢房的左侧,则是点了火光,她顺着这光影‘进入’,便将屋内情景尽收入‘眼中’。
屋里摆设颇为朴素,仅有一箱、一柜,摆了一张床榻,挂了青色的蚊帐。
一位妇人此时正脱了鞋,半蜷缩在床榻之上,头靠瓷枕,正微微喘息着。
她看上去已经七八十岁的年纪,戴了一个黑色抹额,满头长发都已经雪白了,满脸病容。
但就算如此,她仍将自己收拾得十分齐整,屋里东西虽说简单,却也各归各处,毫不见凌乱与邋遢。
窗口半开,窗前的桌案上摆了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了数枝梅花,冲淡了满室的药苦之味,为这房间增添几许幽香,也带了几分鲜活色泽。
而在床尾处,一个年约六旬的婆子正端了一个碗,碗里装了药,正苦口婆心的劝她喝。
这一幕实在太真实了,远非以前模糊不清的‘幻象’能比的。
姚守宁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床上老妇人的颤动的眼睫,及服贴的发丝,也可以看到床畔端药的老太太手中汤药微微的荡漾,热气蒸腾而起,飘散于空中。
无论是眼前看到的,还是鼻端闻到的,都真实得让她有种自己身临其境之感,而非虚幻的‘幻影’。
如果不是屋内两人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姚守宁的到来,她可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穿破了地下迷宫,出现在这神秘的庵堂之中。
“王妃……”端药的妇人唤了一声,那半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便举起手来,将她未了的话止住。
“不要这样叫我。”那妇人淡然的笑道:
“我早已经离开王府,如今不是什么王妃,只是一无名庵堂中,戴发修行的老尼罢了。”
她眉目淡然,不止是不将生死放在心里,仿佛对于这人世也不见什么喜怒哀乐:
“当年先帝赐我道号静清,我就是静清,不是什么王妃了。”
那妇人面露哀恸,接着沉默。
姚守宁心中大觉怪异,不知自己怎么在地底迷宫之中走着,却会突然行至此处,并且遇到什么出家为尼的‘王妃’。
她还欲再听下去,但此时神识后继无力,似是即将消耗殆尽。
眼前所有的一切化为泡沫幻影,她的意识像是附于一条弦丝上的虫子,有人拨动那丝弦,一下便将她弹飞出去了。
姚守宁晕头转向之间,身体软软下倒,被一直关注着她的陆执察觉,伸手一揽,把她抱于怀中。
“守宁,守宁――”
她这一倒,可将世子吓得不轻。
陆执唤了她两声,她伸出冰凉的手将陆执的胳膊搭住,忙道:
“世子,世子往这边走……”
姚守宁气息微弱,但她先前的所见所闻,却并非白白消耗大量神识去窥探的。
在她神魂出窍的过程中,她已经大概摸清那庵堂及‘静清真人’所在的方位了。
世子听不到‘静清真人’的对话,但从姚守宁的表现,他猜测她应该是找到了出路。
陆执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是并没有多问,而是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问:
“你还能不能走?算了,我背你走。”
说完,他在姚守宁面前蹲了下来。
她原本想要摇头,但陆执却反折回手,挥了两下,无声的催促她快些。
姚守宁今夜接连消耗力量,此时头疼欲裂,若是再逞强,恐怕只是拖累他的脚步。
想到这里,她并没有再犹豫,倒向了他后背,被他一把接住。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已经很是熟悉,多次遇险之后,姚守宁对他早不设防,此时靠在他后背处,感觉自己身体被他轻轻托起,不由将头靠了过去,手在他肩头处摸了摸。
掌心下,陆执的肌肉一紧,姚守宁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碰到了他的伤口。
那是在齐王墓地中时,被道术所化的蓝蝶所伤的。
她想要说话,但最终并没有开口,只是转头过去,轻轻吹了几口气,将陆执的肩膀扶住。
姚守宁的动作陆执自然感应到了,伤口处既痛且又夹杂着被轻风吹拂的酥痒,他心里有股情绪在翻腾发酵,却又被他强行抑制住。
后背上的少女乖巧的依偎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忍耐不住,问了一声:
“怎么了?”
姚守宁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睛,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
“我重不重?”
“不重。”世子应了一声,特意强调:
“我又没受什么伤,背你还背不动吗?”说完,又道:
“再者说了,我有力气自然背你,如果我真受了重伤,难道你不背我吗?”
他说这话底气十足,哪知话音一说出口――
姚守宁:“……”
她根本背不动。
“……”陆执没想到自己这话一说完,竟换来姚守宁沉默。
“好你个姚二!”
他故意托着姚守宁的腿,作势要抛:
“你背不背!背不背我!”
“啊!”
姚守宁发出小声尖叫,连忙将他抓住,嘴里接连承诺:
“要背的,要背的,世子别丢我――”
他眼角含笑,将她牢牢接住,才刚得意的‘哼’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头:
“你怎么叫我世子……”
陆执听她唤过罗子文等人,张口闭口都是‘罗大哥’,甚至连温家那小子她也口口声声称‘温大哥’。
而她独独唤自己就口称‘世子’,以前陆执没觉得不对,此时听她一声声的唤,心里却隐隐有些计较了。
正欲再跟她好好扯清楚,姚守宁耳里却听到了那妇人劝导声:
“真人,您就将这碗药喝了吧。”
声音近在咫尺,那静清真的庵堂就在离二人不远处。
她眼睛一亮,顾不得再跟陆执打闹,连忙拍他手臂:
“世子,世子,在上头!”
两人所走的地方是一条狭窄至极的通道,四面全是堆积的泥土,难走极了。
陆执又高,头顶便是塌陷的土壁顶,他还得压低了头前行。
黑暗中二人早丢了东西,没有火光引路,根本分不清这是赵家人当初所挖出来的地下迷宫,亦或是二人先前逃命时,陆执以剑气劈出的路。
听到姚守宁的话,世子下意识的仰头往上看:
“上面?”
“嗯,就是在这上头。”
姚守宁直觉庵堂就在二人的上方,她听到世子问话,便连连点头。
陆执招呼了一声:
“你将我抓紧了。”
他话音一落,感觉到姚守宁顺从将他脖子抱住,这才腾出一只手往上摸。
掌心所触及之处,是冰冷的泥土。
但他对姚守宁信任至极,便以手为爪,一顿乱挖。
泥土飞溅中,大块大块泥沙被他抓落下来,约十数下后,陆执的指腹便摸到冰凉的石板了。
这石板与夹在泥土中的岩石又不一样,要光滑平整许多,仿佛是有人特意打磨成一块的。
陆执心中一喜,试着运气一推,那石板一下移开,夜风‘哗’的自上而下灌入。
寒意吹散了洞穴内的沉闷,令得二人面露惊喜之色。
灯光随之照入洞口,外头安静详和,陆执怔忡了好半晌,才有些兴奋道:
“我们真的找到了第三条路!”
“嗯!”
姚守宁紧绷的心弦一松,那笼罩在她心中的阴霾,随着此时石板被推开,也一并散去了。
“你快上去。”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听到上面有两位阿媪,其中一位名叫静清真人,我总觉得,我们今夜这一行,能从她们口中得到某些线索。”
此时绝境逢生,打破了陈太微的预言,且又另遇两位媪妪,姚守宁总觉得今晚否极泰来,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念头一起,令她大感振奋,就连头疼都缓解了许多。
而陆执本来应该带着她爬上地道,但听闻她的话,却一下愣住:
“静清真人?”
“对!”
姚守宁十分肯定的点头。
今夜她辩机一族的力量再度得到突破,对于先前‘看到、听到’的一幕已经远胜以前的预知许多。
她曾清晰的听到其中一位端药的老妪称呼躺床的那位白发老太为‘静清真人’,而那老妇人也如此自称过,绝不会错。
“那位‘静清真人’说,她的这个称号,是当年先皇所赐的……”
姚守宁话没说完,又想起这老妇人所说的另一个事,正欲再补充时,陆执突然开口:
“‘静清真人’确实是先帝赐名。”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姚守宁此时才听了出来,闻言愣了一愣: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陆执摇了摇头,但接着又说道:
“虽然不认识,但听过她的名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她的另一个身份比‘静清真人’的名头要响亮得多。”
他没有卖关子,说完之后,不等姚守宁发问,便主动的道出这‘静清真人’的来历:
“她就是当年简王的王妃,出身河中孙氏,当年叫孙逸文,而婚后与简王交恶,险些丢了性命,最后由先帝出面,使其离家苦修,赐名‘静清’。”
陆执这样一说,姚守宁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啊!”
她想起之前去将军府时,好奇从长公主处打听简王消息时,听到了简王妃当年的‘壮举’,却没料到这样的一位‘传奇人物’,竟会在今夜以这样的方式碰上了。
“听说她将简王的命根子……”
姚守宁话没说完,uu看书 www.uukanshu.com 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儿,死死的伸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
“……”
陆执开始还有些苦恼自己要怎么跟她讲这位简王妃当年所做的事,毕竟简王当年因为贪色变相被王妃阉割一事算是丑闻,姚守宁又是闺阁少女,对这些事恐怕不会清楚。
哪知他还在头疼,姚守宁早就已经知道这桩陈年旧事了。
他开始猜测是姚家人告诉她的,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头。
姚家人的来历,早在当日西城案件之后他就调查清楚了,神启十七年姚才接到入京的调令。
简王的事属于皇室丑闻,有镇魔司的人在,神都知道这桩事的达官贵人应该不会多说。
私下讨论的,姚家恐怕是接触不到的。
这件事情柳氏都未必清楚,姚守宁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执的心中很快浮出一个怀疑的目标,那就是他娘――长公主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