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英犹豫了片刻,点点头。他在审配对面的席上坐下,低声说道:“沮公与传回消息说,袁本初上请罪疏,免官归故里了。此外,朝廷将在冀州推行度田,不从者,皆为逆党。”
审配眼神微缩,沉默了片刻。
“袁本初请的是什么罪?”
“田公手里有请罪疏抄本,但他不让我看。”
“哼!”审配哼了一声:“能瞒到几时?以朝廷那作派,估计睢阳书坊正在加紧印制,要不了多久,整个山东就能知道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袁本初就是个纨绔啊。当初不敢面对董卓,如今不敢面对天子。他还能成什么事?”
说完,他摆了摆手,示意审英可以走了。
审英却没动。“阿翁,我们……真的要继续坚守吗?”
审配眼皮一抬。“要不然呢?”
审英不安地舔着嘴唇。“阿翁,既然袁绍都能全身而退,想必朝廷也不会对我等赶尽杀绝。真等天子兵临城下,可就难以挽回了。我听说,天子召四方兵会于洛阳,连刘表都亲自赶到洛阳了,兵力必然不少。邺城虽坚……”
审配抬起手,打断了审英。“你还没看出来吗?天子还没到邺城,便诏告天下,要在冀州强行度田,这是逼着冀州人造反,然后一网打尽,你称不称臣,并无区别。”
他叹了一口气。“既然站着是死,跪着也是死,何必要跪?”
审英无言以对。
审配挥挥手,示意审英不用再多说了,去请田丰来。
审英不敢多说,起身出去了。
审配坐在案上,脸色越发阴沉。
天子要在冀州强行度田,摆明了是逼冀州人低头。他这是有多自信,觉得就算整个冀州都反了,也能用武力解决问题?
天子能调用的兵力,他已经反复算过,最多十来万人。包围邺城没问题,短期内攻下邺城却几乎不可能,双方对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天子哪来的底气,要率十多万大军,在冀州进行旷日持久的围城?
不仅如此,他还嫌不够,居然要强行度田,逼冀州人表态,而不是分化离间。
强行度田,必然会有人反对,或带着粮食赶来邺城,或者就地据守,逼得天子只能消耗大量时间,攻击前进。
过了小半个时辰,田丰来了。
听完审配的疑惑,他一声苦笑。“正南,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也许宁可慢一些,也要将冀州变成一个典范?”
“什么典范?”
“全面推行度田的典范。”
“全面推行度田也能当作典范?”审配冷笑。“就算是典范,也是横征暴敛,掠夺民财的典范。”
“对我们来说的确如此,可是对那些流民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审配一愣,眼神变幻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他这是要步张角后尘么?”
田丰一声叹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的纸卷,摆在审配的面前。“这是袁本初的请罪疏,你看一看。”
审配瞥了一眼,却没有接。“一个懦夫的自白,有什么好看的。”
田丰站起身,甩甩袖子,转身就走。“天下第一等高门子弟,士大夫魁首,党人领袖,却是一个懦夫,你觉得这无足轻重吗?百年养士,一败涂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
审配恍然大悟,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金星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