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见到风尘仆仆的王师范之后,圣人的眼圈都红了。
没办法,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个压力不是来自内部,中官群体对他的欺凌,说句大不敬的话,多年来已经稳定在一个水平线上,圣人早习惯了。
真正的压力来自对可能遭受的悲惨命运的恐惧。
“陛下。”王师范见状也有些懵。这是咋了?被中官鞭打了还是怎么?
“王卿。”圣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略略收拾了一番心情,问道:“外间有传闻,邵树德在洛阳治宫室,可为真?”
“臣在途径洛阳时看到了,上阳、紫薇二宫都在修建,此事为真。”王师范回道。
此番入朝,他被授予检校司徒兼侍中,其实都不是什么实权官位。他也没打算在长安做出什么大事,安安稳稳混日子得了。结交一些好友,游山玩水,寻幽探密,再读读书,写写文章,兴致来了,打打猎,玩玩马球,如此而已。
但看到圣人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还是有些感伤。大唐天子,何至于此!
“可曾听闻到别的消息?”圣人的脸色更加灰败,问道。
王师范犹豫了一下。他不但听到了,还见到了。
“陛下,邵树德征发洛、陕、虢三州百姓所治宫室,基本是按着上阳宫、紫薇宫旧观来的,或许是觉得长安水卤,粮食转运不便,打算让陛下至洛阳听政。”王师范终究不忍心把实情说出来。
他听闻夏王在洛阳,不是住在合欢殿,就是在含嘉殿小住。哪有修宫室的臣子自己先住进去了?这摆明了是把自己当做洛阳宫城的主人了。
再看看当地的百姓。河南道西边几个州,屡经战乱,户口十不存一,现在住在河南府、汝州一带的都是什么人?邵树德迁过来的军士家属及灵夏、河陇百姓,他们言必称“邵圣”,几乎都忘了李家天子的存在,甚至有愚昧之徒认为大唐天子本就姓邵,岂不可笑?岂不可怖?
地方官吏是明白人、文化人,但他们也不以为意。王师范一路上都住在馆驿,里面来往公干的将官很多,即便不刻意偷听,也能了解到许多东西——官员们根本不在乎谁当天子,简而言之,谁当天子支持谁。
军队就更不用说了。王师范本就是武夫出身,他能不知道军队什么德行?十六岁那年,他把镇里大部分兵马交给卢弘,让他带着去打棣州刺史张蟾,结果如何?天都差点塌下来。
邵树德整编了六支部队,计十八万步骑。这些人难道还听李家圣人的不成?
军队、百姓、官员都不支持李家圣人,还给你修洛阳宫室,骗鬼呢?
果然,圣人也不信这个,只听他神色惶急地说道:“邵树德早有不臣之心,这些年愈发放肆了。现在连宫室都修起来了,看样子是要谋朝篡位。王卿……”…
王师范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
邵树德要开新朝,有点见识的都看得出来,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手下有一大堆人要安抚呢,他也不可能一直压着。
“陛下,邵树德爱惜羽毛,或不至于如此。”王师范安慰道。
圣人的脸色丝毫不减好转,他又追问道:“京中有传言,邵树德要派人将朕掳去洛阳幽禁起来,王卿觉得如何?”
王师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仔细想了想,这事情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如果邵树德真要开国称制,禅让的把戏定然必不可少。毕竟他不是反贼出身,而是唐臣。像黄巢那种,直接将天子杀了都没事,他本就是反贼,天经地义,但邵树德确实不行,如果他不想吃相太难看的话。
另外,王师范也对圣人的精神状态有些忧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把圣人逼成这样?中官群体肯定是罪魁祸首,他们肆意打骂、凌辱、嘲讽天子,干了不知道多少令人发指的恶事。
朝臣们次之,王师范听闻最近不少朝官东行,前往洛阳。
老实说,朝官们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这会愿意上供的藩镇越来越少,京兆又被割出去了一大块,三司越来越难以搞到钱,俸禄拖欠得越来越严重,你让朝官怎么办?
高级官员还不用那么担心,因为他们有别的产业,可低级官员就太惨了,几乎要养不活家人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很多人就起了辞官不做的念头,或者干脆去洛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机会。
“准”鸿胪卿李杭、司农卿李延龄、太常卿郭黁、国子监萧符、都水监赵克裕等,陆陆续续招募了不少出自长安的技术官僚,从事礼仪、水利、教育、农业等方面工作,慢慢填补机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