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蜿蜒流淌着的汴河,连接宿、泗,直达郑、汴。河上有一些船只,看起来似乎是朝廷的漕船,但数量每一年都在减少,似乎说明了很多事情。
“杨行密答应出兵了吗?”朱全忠突然问道。
裴迪哑口无言,这事是敬翔在办,他只隐约知晓一些,可能还没李振等人了解得多。
朱全忠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笑道:“行密贪得无厌,想要楚、濠、寿三州,与泗州连成一片。”
“大王,不能给啊。”裴迪惊道:“楚州便罢了,寿、濠二州如何能给?”
他最近一直在梳理南边几个州的财税,觉得很有搞头。楚州给了就给了,寿、濠二州若给出去,委实太心痛。
更何况,人都是不知足的。杨行密若尽得楚泗濠寿,下一步会不会要徐、宿呢?胃口是远远无法满足的。
朱全忠的脸也阴了下来。
虽说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但杨行密这个“要价”,也太不给面子了,让老朱有些恼火。
事实上,若不是夏贼实在逼得太紧,他在平定二朱、王师范后,就会挥师南下,尽取淮南之地。
与邵贼的战争进行到第五个年头了,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有一个不受干扰的后方多么重要,淮南恰恰可以承担这個角色。
河北看着富庶,人口众多,但地方势力强大,其实并不好打,还面临着李克用的争夺。
那个地方,在他看来早晚要被各方打烂。若打个几十年,千万户口,搞不好只能剩下一半,损失五百万人以上。
李克用都能砍桑林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下一步会不会掘黄河?
呃,朱全忠脑中灵光一现,但随即又深深地埋在心底。
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后果非常严重,不但敌人会与你不死不休,就连自己人估计都会看不下去。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既然已经派出两路兵马南下,那就不能犹豫。”朱全忠突然说道。
似乎是在说给裴迪听,又似乎在说服自己。
“若此时撤兵,则贼势愈炽,人心更是纷乱。”朱全忠继续说道:“如今是我和邵贼比拼意志的关键时刻。邵贼在淮南弄了一大堆人马,他就好受吗?襄阳诸州、申光二州,哪一个不是穷得底掉?宋州十县,今年能产一百多万匹绢,那几个州哪个能做到?便是做到,质地也不如。邵贼都能坚持,我如何不能坚持?”
裴迪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山南那些地方,确实穷困,至今还有很多在烧荒种地,农业技术非常落后。
绢帛产业也差不多。
“南人养蚕室中,以炽火逼之,欲其早老而省食”,造成蚕丝“细弱,不逮于北方也”。
淮南算是南方蚕桑技术较好的,但德宗贞元年间“艺桑鲜而帛疏滥”,简而言之,南绢颜色艳丽,但不够缜密,蚕丝也粗细不均,对一些公侯世家子弟来说,他们喜欢颜色艳丽的,但就普通人而言,更喜欢致密、均匀的。
甚至就连杨行密,派人到汴州卖盐、茶的时候,也要采购河南的仙文绫、赀布回去做官服、军服。开元末年,宋、亳二州的绢布质量已经上升到第一等,郑、汴、曹、怀四州的绢布也升到第二等,是河南的大财源。
“夏贼突入滑州之事,口风要紧。”朱全忠又道:“我已经下令,诸州县官员不得公然谈论此事。一切等庞师古、氏叔琮击破邵贼,班师后再说。”
裴迪默默点头。
其实他对庞师古、氏叔琮能否打赢持怀疑态度。邵贼这人,虽然很多人嘲笑他打仗和老头一样,但用兵是真的稳,而且非常善于布局,以势压人。
作为一个统帅来说,战略布局,以势取胜,难道不是最高级的兵法吗?梁兵非不勇,梁将非不知兵,但打成这样,原因多半不在战场上,而在战场之外。
只要邵贼不来场让人目瞪口呆的惨败,继续这样稳中取胜的话,汴州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唉,这世道!难道河南又要被打烂?
亲兵牵来了马,朱全忠直接翻身骑上,临走之前,看了裴迪一眼,道:“李克用很快就要撤兵了。再不走,幽州就要出事。届时,我可用之兵就会很多,邵贼嚣张不了几天。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坚持,我如是,君亦如是。裴君,钱粮之事,还请多费心了。今年夏秋两税,你斟酌着办吧。先苦一苦百姓,待击破邵贼之后,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一切都会好转起来。”
“某自当尽心竭力,大王可放宽心。”裴迪躬身行了一礼,答道。
朱全忠一甩马鞭走了,裴迪定定地站了很久。
中原多事矣!百姓苦,苦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