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隐在军中被尊为猛士,且不乏计略,但却是时运不济。
自从建兴三年讨平南中叛乱以后,他便被遣来驻守在汉中军的广石戍围,北出巴蜀至今已然一十三年矣!
然而,常年镇守城池或戍守关隘,每每临战皆不逢时。
所累计的功绩嘛~
唉.......
他自身都难以启齿。
自然, 看昔日熟稔的友朋或同僚长有机会临阵破敌、封侯拜将,他若是说心中不羡慕或自伤,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再过两年他便迈入知天命之龄了!
人生复有多少时间可蹉跎呢?
故而,当郑璞让他暗中领军来萧关道北的句扶驻守处,声称让他攀越六盘山偷袭高平城时,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男儿真诚独粹,流泪没什么丢人的。
且在场的就郑璞以及句扶二人, 皆是他相识相知许多年、死生与共的袍泽。
主要是一旦能偷袭高平功成, 那他必然会名扬四海,就连后人修史都不会吝啬添一笔。
盖因如今陇关道以及渭水河谷已然断绝,不管大汉攻魏抑或魏欲战陇右,都无法从此两道进军。且如今萧关与鹯阴城塞皆在汉军手中,若是再下了高平城,那么,莫说是无需再担忧日后魏国会兴兵来犯陇右或河西,彼就连派遣小股兵马来侵扰都无法做到了!
大汉全据陇山-六盘山,将会变成无可撼动的形胜之地!
亦是说,偷袭高平城之功,可与昔日郑璞兵不血刃据萧关、姜维千里奔袭破鹯阴城塞相提并论。
自然,能有幸促成此举之人,生出“死复何恨”之心亦不奇怪了。
那时在座的句扶都忍不住羡慕,乃如此作言,曰:“昔休然兄长叹功业不立,今十年砥砺得此时, 委实令人心慕焉!”
是的, 句扶虽然也同往, 但职责只是为了辅助柳隐夺城。
没办法,他麾下的巴地板楯蛮,虽然同样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著称,但比起栖居在涪陵郡的蜑獽二族而言那就差远了。
涪陵郡土地山险水滩,无蚕桑,出产有茶、丹、漆、蜜与蜡等。
其中茶、丹与漆皆被大族所占据,困顿的蜑獽二族多赖涉险攀爬悬崖绝壁采集蜜与蜡抑或是草药珍馐等益裨生计,号为“乞山者”。
当年张苞在涪陵募兵,应募的大多都是这些贫无立锥之地的乞山者。
繁衍在巴地(川中丘陵)的板楯蛮不乏农亩桑田、生计尚可,自然不如蜑獽二族那般无奈搏命练就的攀爬技巧。在攀爬六盘山的过程中,亦是蜑獽军先攀登上绝壁,再垂下绳索让板楯蛮借力而上。
故而,丞相与郑璞定策让句扶也同往,乃是柳隐蜑獽军人数仅三千,即使顺利偷入了高平城,面对魏军反扑时亦很难坚守到赵广部来策应。
却说柳隐得令后,豪情大发。
对郑璞声称“高平城可夺便夺之,不可夺则转去截杀逆魏胡遵部”,让他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便退回来等言, 他直接忽略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事不可为”?!
要么成功,要么身死,没有知难而退的说法!
且不顾先前郑璞私下谏言“督军在外不可以私财益士卒,免遭他人非议”之言,乃将自家陇右牧场的放牧羊群皆宰杀转来瓦亭川予蜑獽军所食。
临发,聚众而曰:“攀六盘山,潜跃高平,势必艰辛,可生还者不知几多。然我等受朝廷恩养多年,当以死报之!镇西将军转丞相之言,声称若有临阵死者,朝廷必厚养妻儿,四时供给,不令我等有后顾之忧!我与诸君同往,必先登险地、先履山脊,但求诸君死力,立不世之功!功成,朝廷所赏我一概不预,皆分于尔等!”
言罢,众皆昂扬、誓死影从。
第一日攀登,颇为顺利。
不止是六盘山在瓦亭川的方向颇缓、林木不甚茂密以及不乏猎人行走的羊肠小道可循迹等因素,尚有蜑獽军皆轻装而赴的干系。
如蜑獽军人不披甲,兵械亦仅是绑在小腿上的两把短刃,尚有句扶督领的板楯蛮负责背负干粮、绳索与弩箭以及解蛇虫之毒的伤药等。
第二日,接连越过三座矮丘陵,回首而顾已看不清汉军营寨所在地。
第三日,入一幽深的山谷。
此处不曾有人烟,原始且粗犷。
抬眼而顾,只见山脊高耸入云,从山腰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如一副神奇的轻纱帷幔,将山体全貌隐藏其中;平目而视,则是林木青翠欲滴、山溪在险峻兀立的石岩中曲折蜿蜒而下,偶尔还会传来不知名的鸟雀或虫豸的飘渺之音,置身其中,别样风情,不知是人在景中走,还是景随人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