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甫一落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记利刃出鞘的声音便响起。
只见郑璞身侧的扈从乞牙厝已然拔刃向前,将之横在了李简的脖颈上。
他还记得当年李简行刺时,亦是如此寻隙近身的。
同样的倏忽,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将军刀下留人!”
见状,庞家长子庞曾连忙躬身而拜,话语且急且切,“文策虽先前有冒犯将军虎威之过,然已悔改矣!今出言而问,并非有歹意,乃是先君临终时曾有言,让文策如若有机会,当报将军昔日不杀之恩耳!”
另一侧的游楚,亦低声劝解。
但郑璞并没有当即出声,而是默默打量着李简。
待见到被利刃横颈的他面无异色、双眸清澈如故后,才挥手让扈从乞牙厝收刀,转身往小溪畔步去时淡淡而言,“且随我来吧。”
“诺。”
李简应声,亦步亦趋在后。
约莫行了数十步,郑璞转身回首,不等李简述怀便径直言道,“昔日我既不究,便是过去了,文策不必介怀。我亦不图你有报之意。”
不出意外,李简闻言,便好一阵沉默。
少时,方躬身而拜,慷慨作言,“将军高义,可媲古贤。然而我等河西男儿,有仇必报,受恩必偿。昔行刺将军,乃欲报尹太守之义也!今求报将军不杀之恩,亦如此也!还请将军以事遣我,令简有颜面苟存世间。”
你有无颜面苟活,与我何干!
暗中腹诽了句,郑璞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示意李简可以离去了。
哪料到,李简竟当即稽首,伏地而请,“将军若不遣我,我亦无生之念矣!今别,我当归家诫妻儿,自戮以求义。”
竟是变本加厉的以死要挟?
须臾间,郑璞眸中戾气浮现,怒不可遏的呵斥道,“匹夫!真欺我不杀你乎!”
而依旧伏地的李简,却是如此应声:“若我见杀,乃偿昔日之过,亦我所欲也!将军勿疑,但可下令。”
呃~~~
郑璞无言以对。
彼既不畏死,尚有何可惧之?
唉,若早知摊上如此不可理喻之人,便不来吊唁了.......
悄然叹息一声,郑璞耷拉下眼帘。
将胸腹中的戾气悉数逐去,静心作思,打算寻个事由将李简给打发了。
好久的一阵沉默。
当落日的余晖披在了二人身上,郑璞才睁开眼,徐徐而道,“先且起来吧。我有两事,可供你自择。”
“还请将军示下。”
依言起身的李简,拱手而请。
“嗯。”
微颔首,郑璞言道,“一者,待你守丧时了,便应官府征辟为吏,为朝廷效力罢。”
“此乃再受将军举荐之恩也,简不敢从命。”
不出意外,李简当即作答,“还请将军言其二。”
但郑璞没有明言,而是劝说道,“若为其二,需你别妻儿离乡梓,竟数年甚至十年之功、历经诸多艰辛才可成。且事成之日,必乃你身丧之时。你且好生斟酌,再问我何事罢。”
李简不假思索而回,“将军方才有言,称庞先生有不惮伏剑之美。我虽不才,愿作附骥之蝇而效之,不以死生及家小为念。将军所思,但可言之。”
话落,还试声而问,“将军乃是欲我入魏为死间乎?抑或者,欲我行昔日魏讽之事乎?”
此人虽性情执拗,但心智却颇聪颖。
暗赞了声,郑璞点了点头,“虽不中,亦不远也。其二者,乃我欲你赴关东。嗯,尝闻你早年常为豪右之家佣书,不知可曾抄录《汉书》、熟悉孝武帝生平诸事否?”
“回将军,有之。”
微微有所悟,李简朗声而答,“前汉孝武帝生平诸事,我皆可悉数道来。莫非将军所指,乃‘巫蛊之祸’者乎?”
巫蛊之祸,乃是前汉孝武帝时,丞相公孙贺之子被人告发巫蛊咒帝。
且此事流毒甚广,令江充趁机弄权,最终导致数万人丧亡,连皇后卫夫子与太子刘据都被迫相继自杀。
如今天下之人,皆对谯周先前宣扬的天命之说不陌生。
李简亦不例外。
在魏国天子曹叡子嗣皆夭折殆尽的实情下,郑璞让他赴关东求死且以孝武帝生平问之,亦唯有类似‘巫蛊之祸’了。
“然也,乃厌胜之术。”
郑璞颔首,附耳将心中所思细细说了,“你赴关东后,无需以家小为念。我必令人妥善安置,衣食无忧、哺育你子成才!且此事若成,后人修史,必不吝为你添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