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元胜脱下挂着红缨的战盔,抹抹汗咬着下唇思考,然后向部下武官说:
“开炮。”
身边数名武官瞪眼看着将军。但楼元胜没有丝毫动摇,果断地再朝“遇真宫”挥下手掌,用力点点头。
传令官将指示分别向三方炮阵传达。三面的军队同时升起许多一一着麒麟图案的红旗。宫外三千多名军士,全都明白了这是怎样一回事。
没有人说一句话。
三列野战碗口铁炮的后面,炮兵在号令声中一起点燃药引。
当听到山下远方那雷音之际,殷小妍纤细的身躯跳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魂魄在那瞬间曾经从身体短暂脱离。
黎明之前,她就已站在“云罗舍”山门外数十尺处这块突出的岩石上,扶着大树向下张看。她身边放着一个已熄灭的灯笼。
这岩石正对着山下南面“遇真宫”的方向,虽然因为山峦树木阻隔,并非真的看得见“遇真宫”,但至少感觉自己离那头接近一点点。
遥远的炮声接连响起。
小妍感觉那声音有如一记接一记打睬她心窝。心快要碎了。
眼泪流下的同时,小妍无意识地迈开脚步。步行渐渐变成发足狂奔。
她的身影,隐没于下山道的树木之间。
当三面炮声轰然响起时,侯英志正面对另一个身穿重甲的禁军士兵,手中长剑的刃锋快要沉入对方胸甲的空隙里。
但一刹那间,侯英志看见了士兵眼里的强烈恐惧害怕的显然并不是巫丹剑。连环的轰隆炮声,蓦然夺去广场里所有战士的听力,反倒令人有一种世界变得无比宁静的错觉。
因此没有人听见空中那夹带着巨大能量而来的尖锐呼啸声。
炮弹落下的瞬间,人体朝四面炸开。有禁军士兵,也有巫丹弟子。
死亡的力量,是绝对公平的。
桂丹雷目睹炮弹炸在地上,产生出将肉体野蛮地轰飞、撕裂的威力。这样的力量超越了武道家的想象。即使是桂丹雷,以“巫丹拳”将敌人平衡完全破坏,再施以十成发劲击其身上,也无法跟这样的爆发力相提并论。
更何况一记炮击的力量,非只能杀伤一人。
巫丹派虽是首次面对这种陌生的兵器,但毕竟早有准备,一听闻炮击声,姚连洲的锥形阵就全面解散,全速往后撤退,跃进先前藏身的壕沟里!
“遇真宫”突然遭神机营八十挺碗口铁炮无情轰击,四周一片混乱,只见道宫门楼、围墙、殿宇屋顶等多处被接连击中,瓦石崩溃四飞,炸起漫天烽烟,原本庄严典雅、气势不输于皇城的道宫,瞬间化为修罗鬼域!
困在“遇真宫”里的三支步兵也都拚命向外逃跑,心里对楼元胜将军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宫外发动炮击的同时,军阵里又扬起许多面绣了飞龙的青旗。一直在备战的神机铳阵,马上整列上前,过千铳口纷纷瞄准了道宫三面各处出口。
这是楼将军早就决定的命令:一旦发动炮击,铳阵严守三方,凡冲出者,不管敌我,格杀勿论。
楼元胜的判断是:假如动用野战铳炮,那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关头,没有妇人之仁的余地,必定得排拒巫丹派冲入本阵,要他们全数葬身“遇真宫”的炮火之中!
有些居于最后排的重甲兵,才刚逃过炮火奔出正面宫门,赫见前头竟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火铳,惊愕之间,铳爆发的火焰已照入眼里,战甲处处爆出被铅弹射透的洞孔,健壮的身躯一气倒下!
同时投射进“遇真宫”中央的炮弹仍然不断。在首轮炮轰中,就有超过二十名巫丹弟子粉身碎骨,其余都已冲回壕沟之内。
也有些本已走得深入的禁军步兵,眼见不可能安然从原路退走,竟也不顾一切向前奔跑跃进坑里,在深壕内立时又遇上巫丹弟子。如此狭窄的空间中,他们无处走避,迅速都成为巫丹兵刃下的亡魂。
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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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弟子躲在壕中,尽量紧贴坑壁缩小身体,以减少被炮火所伤的危险。
而对这完全超乎武技所能对抗的力量,就算是最强的巫丹人,也只有听天由命。
巫丹派挖濠沟为掩护,只能减少遭炮火命中的机会,被动地延长性命。但姚连洲他们盘算:神机营虽然开拓出较宽阔的山道,但运送军备上山来始终不是易事;他们也不会想到巫丹有应对大炮之策,山上储备的炮弹数量并非十足。他们就赌在这一点上,希望能挺过神机营的炮击。
姚连洲蹲在壕沟里,刚才锥阵的巫丹门人亦在身边。桂丹雷和楚兰天在退走时乘机捡来两面敌人的盾牌,此刻正左右举着,掩盖在掌门头顶,心想万一炮火正好投进壕里来也好挡一挡。
众人沉默地迎接那不断划空而来的炮弹。有人已是震得耳朵出血。他们都展现出一股沉静的愤怒。
在战斗里无法以自己的力量做任何事情,而要等待命运的判决这样的事巫丹武者从不习惯。
楚兰天跟桂丹雷相视一眼苦笑,然后说:“早知有这么一天,我当日在‘豹房’就顺道把那皇帝小子的颈扭断,也”
突然一记接近的轰炸。姚连洲和桂丹雷受到无形的强烈冲击,双双猛的撞在坑壁上再反弹倒地,只感到五内翻腾。
姚连洲长发散乱,额角撞出鲜血来。他跪在地上,用力摇摇头清醒过来,再看身边。只见一具背项破裂的巨大身躯俯伏在地,一动不动,失去了一边手臂。
仍然拿着盾牌的断臂,丢到了壕坑另一角。
跟楚兰天同时被炸开身体的,还有六名巫丹长枪好手。失去头颅的李侗,兀自拿着半截断枪。
一股巨大的悲恸涌上姚连洲心头。
不只是因为失去珍贵的门人弟子,而是想到像楚兰天这种级数的“巫丹”拳士,花了许多年日夕强化苦练,将武技钻研至最精深;这些血汗都竟然在一瞬间浪掷,化为乌有。武者的魂魄,在火炮的轰炸下,仿佛变得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