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念得很小声,但他嘴巴的动作却很夸张,每念一字脸上的肌肉都扭曲拉扯,好像用尽了气力一样。
念咒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停下来,沉思一阵子,又从几桌底下取出一个扁长的大锦盒。
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件折叠得很整齐的衣袍,式样有点像道士服,看来稍微残旧,已经穿过好一段日子。另有一柄银白长剑压在衣服上。
衣袍乃是褐色。
左胸部位刺绣着一个巫丹阴阳的图案。
男人带着怀念的眼神,伸出指头轻轻抚摸那个巫丹标记。
为了得到这件衣服和这个标记,他曾经付出许多血汗;今天他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从它们开始。
强大的力量,本来就应该用来换取人间最大的快乐。肆意满足一切的欲望。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教诲,他一直坚信不移,并且忠实地遵行。
因为这些话,来自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物。
那个本应当上巫丹掌门的人。
距此千年前的汉朝,道教天师张道陵敕封天下名山三百六十五座,其中一座正是位处当今庐陵县城东南之外的青原山。
青原山胜景殊异,处处皆是幽溪飞泉,奇峰险峡,灵气逼人,自唐朝开始已为佛家重镇,其中最气派恢宏的“净居寺”,更为江西第一名刹。
这刻正有两条身影,于青原山北麓的路上急登。
二人身穿层层五色杂布怪袍,随身长剑随着奔跑而摇晃,鞘尾不时敲在山路石阶之上,发出的声响在山林间回荡。
他们所走的并非登往“净居寺”之路,而是往山上另一座佛寺。此寺规模远较“净居寺”为小,所处之地势甚为险要,隐于山峡之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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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这西面一条狭道能够通往。山路两旁与四周山谷尽是参天古木,在这午间时分仍是幽阴一片,再加山雾围绕,别有一股空灵神秘的气氛。
这两个黑莲术王座下头领,刚在庐陵县城逃过邢猎等人的追击,先前极恶的气势早丢了大半,跑时姿态颇如丧家之犬。
“等……等一等!”那年轻的白脸男韩思道停下来,倒在石阶上坐下。
为了逃避追击,他们放弃了马儿,到此已走了好几里路。韩思道喘着气,脸色比原来还要苍白,好像生病一样。
一脸黄须的鄂儿罕停下来,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冷冷俯视着同伴。鄂儿罕呼吸只略为急促,体力明显比年轻他十多年的韩思道还要好。
韩思道在五色袍子的众多口袋之间翻找,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一小堆白色药末,正是先前在庐陵县城的比斗中,他用以暗算闫胜的“仿仙散”。
韩思道伸出特别留长的左手尾指甲,挑了一点白末伸到鼻底,深深将“仿仙散”吸进去,随即闭起眼睛,身子猛抖了几抖,脸上才恢复些许血色。
鄂儿罕趁着这时,整理一下插在腰间那双古剑是两年前他率领术王部众,残酷围杀一名长沙府湘龙派剑侠夺来的。
“早劝你,别吃那么多。再这样下去,身体都搞垮了。”鄂儿罕摇摇头叹气。
韩思道眯着一双阴险的细眼,表情甚享受那“仿仙散”,只是不屑地一笑:“术王也没有管我,你凭什么?”他冷哼一声,抹抹流下的鼻水,又说:“你还不是给敌人一刀劈了下马么?”
鄂儿罕那双无生命般的眼睛,刹那透出杀意,双手握住两腰的剑柄。
韩思道悚然弹起身子戒备,带点心虚地说:“还有气力的话,不如先想想怎样向术王请罪吧!”
韩思道握住剑柄的手心正在冒汗他深知鄂儿罕远比自己强。
一听到对方这句话,想到在县城折损了五十个术王弟子之多,鄂儿罕带有西域血统的深刻脸孔一震,杀性顿被恐惧压了下来。他眼睛回复没有生气的模样,双手放开剑柄。
“别以为我是『正护旗』,你这当副的就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鄂儿罕说着迈开脚步,继续登上山路石阶。“别忘了,那『云磷杀』,是你亲手撒的。”
两人深入山峡,林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沉重。路旁树干上,到处有用钉子吊挂的小物,有的是刻着符文的竹牌,有的是写着咒语的布条,也有人形或鸟兽状的粗糙木雕,似乎都是施法下咒用的物事,四周气氛更显得诡异。
终于到达一座山门,门顶上本来刻着的“清莲禅寺”四个大字早就被人挖掉,两条门柱上的木刻对联也被刀斧削去,改挂上一对写满弯曲符文、已因雨打褪色的赤红幡旗。
过了山门后,“清莲寺”已然在望。两层高的殿宇半隐在山峡深处,乍看竟有点像山寨要塞,寺后三面都是峭壁,前方横着一条溪流,只有一条木桥可渡。
本应予人安详与庄严感觉的佛寺,不知何故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
过了那“因果桥”之后,是寺门前一片空地,此刻甚为冷清。
空地旁边搁着一物,骤眼还错觉是地藏菩萨石像,细看才知竟是一具僧人尸身,成打坐圆寂之姿,身上皮肉和袈裟已因山雾湿气而腐烂,露出灰色的骨头来,虫儿在空洞的眼眶间钻进钻出。
正是“清莲寺”原有的住持师父觉恩和尚。
“清莲寺”正门顶上牌匾已经不知丢到哪儿去。只见不管寺门、柱子和墙壁,全部密密麻麻绘满了咒文和贴满纸符,所用的都是鲜艳如血的红漆。那咒语的笔触急激潦草,漆迹散乱,似乎书写之人,正处于某种狂喜或失常状态之中。
如海的血红咒文,仿佛把整座佛寺都淹没、吞噬了。
鄂儿罕和韩思道在寺门前停下来,互相看了一眼。韩思道伸手凝在半空,犹疑着要不要推门。鄂儿罕不安地抓着黄须,神色沉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