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所有事,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南琴此刻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冷静,并未露出丝毫惊慌的情绪。
年轻男人吐出一口浊气,极快地平复心境,淡然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并不在意你对谷范有了情意。只要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记住梁周之间即便天沧江水也洗不干净的血仇,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南琴轻轻点头,忽然以他没有见过的肃然姿态说道:“可是我依旧认为这个决策是个错误。”
年轻男人双眼微眯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南琴平静地说道:“这里是梁国腹心之地,距离京都仅仅数百里,就算你真的能杀了谷范,也绝对回不去故乡。谷范是谷梁唯一没有从军的儿子,原本就代表着最重要的香火之意。如果谷范死了,上到梁国皇帝,下到京军南营士卒,再加上无孔不入的太史台阁,一定会将我们所有人找到然后斩首,甚至可能引发两国之间的大仗。”
年轻男人闻言忽地笑出声来,戏谑地望着南琴,讥讽道:“你懂什么呢?”
南琴坚定地说道:“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倘若谷范死了,后果一定非常严重。杀一个无心仕途的侯府子弟,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我们在北面的整个密探体系,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年轻男人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水,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轻蔑地道:“反正现在闲着无聊,那我就告诉你一些正确的道理。梁国这位皇帝总以为自己的心思没人能猜到,这是一种非常自大又愚蠢的心理。莫说父亲和大哥,就算是枢密院里那些行走都知道,梁国皇帝从登基开始就幻想着一统天下,自以为是地定下先周后吴的国策。如果不是去年吴国突然发兵征伐,说不定现在南面边境上就已经战火连天。不管我们杀不杀谷范,两国之间的这场国战都无法避免。”
“杀谷范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激怒谷梁和梁国勋贵。”南琴缓缓道。
年轻男人断然道:“你错了。很多人吹捧谷梁是谷阎王,说什么南周小儿闻名止啼,这种说法何其可笑啊。实际上,谷梁这個人用兵极其谨慎狡猾,确实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梁国皇帝任命他为成京行营节制,毫无疑问是要用他来打这场仗。”
他顿了一顿,面上浮现几分决然,继续说道:“在战事开启之前,倘若我们能杀了谷范,此人一定会心境受损,早晚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对于以后绝对会发生的战事来说,任何对我们有利的可能都要去尝试,哪怕只是增加一丁点的胜算,我们都必须去做。”
“为了赌一个无法确定的可能,将北面的谍网暴露出来,甚至有可能付出诸多人命,我不觉得镇国公会同意你的策略。”南琴轻咬下唇,勇敢地说出那个人。
镇国公方谢晓,周朝总理军务大臣,皇帝的左膀右臂之一。
其长子方云天,现任陷阵营主将,统率着一万五千名重甲步卒,其中绝大多数中坚将官都出自平江镇方氏一族。
方谢晓与谷梁称得上一生之敌,两人当年交手互有胜负,谷梁略微占据一丝上风。
方云天出身尊贵,但是能升为陷阵营主将靠的是扎实的军功,这一点就算是方谢晓的政敌都无可指摘。很多周朝官员都在猜测,这个极其优秀的年轻人究竟能不能超过乃父的功绩,率领陷阵营击破北梁边境上最重要的尧山大营。
此刻坐在南琴面前的便是方云天的四弟,大名唤作方云虎,他另外一个身份便是周朝在北梁境内谍网的实际负责人。换而言之,像南琴这些在很小时候就改换身份潜入梁国境内的探子,都是方云虎的直系属下。
听到南琴提起父亲,方云虎面露崇敬,继而郑重地说道:“家父的心思岂是常人能够猜测?这次的行动是我本人一手策划,但是我相信家父会支持这个决定。”
南琴心中无比沉重,想方设法都无法打消对方的念头,这让她心中一片灰暗。
方云虎见状轻笑道:“你不用担心,现在梁国京都局势混乱,成安候路敏之死引发权力洗牌,像王平章、李柄中、郭开山和谷梁这些人自顾不暇,就连沈默云都无法幸免,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时机。另外,我的身份只是梁国秦州沿海的匪人,这次来京都瞄上你这头肥羊,为的只是那十万两银票而已。”
“可是……”
南琴欲言又止,她很想说谷范不一定会来,不如趁早改变主意继续潜伏。
然而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掌握的信息渠道远比她想象得要广,对方既然决定动手,哪里还会不查清楚谷范的性格?
他真的会来救自己吗?
答案不言自明。
方云虎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语气中多了几分凌厉:“若非裴越这么快回京,我甚至不需要这般大动干戈,有的是办法在京都杀了谷范然后轻松脱身。不过他回来也好,当年他献策横断山,杀了我们平江八百子弟,这个仇正好一并报了。”
南琴想起裴越在离园那夜的悍然出手,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缓缓道:“裴越在,谷范肯定不会冲动行事。公子,现在罢手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