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后退十里之外,张延龄等人一直观察着倭寇动静,见对方并无动静,料想他们没有发现己方。
天黑之时,大船抛下大铁锚,停泊于海面之上。晚间全船灯火不外露,以免被发现踪迹。更是从大船上放下十余条小船,在左近黑暗的海面上游荡警戒,以防万一。
夜晚的船舱里有些憋闷,张延龄便来甲板上和陈式一汪鋐等人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些海上的倭寇。
汪鋐对这些掌故倒很是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
“这倭寇啊,我大明立国之时便有了。起初是倭人内乱,南北分治理。倭国大小势力相互攻伐。太祖高皇帝一统我大明天下时,倭国内部正打的不可开交。一些被打败了的倭国王公贵族,便带着家人武士流亡海岛。倭国同我大明相近,便时常袭扰我大明沿海之地,此所谓倭患也。”
张延龄笑着点头。汪鋐说的大差不差。张延龄知道一些倭国的历史。大明立国时,正是倭国的南北朝动乱之时。幕府林立,诸侯割据,相互间争斗不休。许多倭人流浪海岛,甚至登陆大明,趁着大明朝立国未久,海上力量薄弱,便打家劫舍。形成了祸患。
“不过,现如今这些倭寇,大多数都非倭国人。而就是一些打家劫舍的海匪,冒充倭人之名在海上劫掠。”汪鋐继续道。
陈式一道:“不对啊,这帮人劫掠什么啊?我大明海禁了啊,百姓们不下海,他们劫谁啊?喝海水,吃西北风么?”
张延龄笑了起来。汪鋐也笑了起来。
陈式一挠头道:“怎地?我又说错话了?”
“话倒是没错,理是这个理,但是你也跟我去了广州,难道不知道我大明海禁之策其实名存实亡。或许对百姓而言是海禁了,但对一些走私的商贾而言,可挡不住他们发财走私的想法。我大明一直都有舶来商品满世界出售,便是商贾们走私的结果。”张延龄道。
“国公爷是说,这帮人靠着打劫这些走私的商船过日子?商贾们知道有倭寇横行海上,还敢出海?”陈式一道。
张延龄笑道:“陈兄弟,你没长进啊,不爱动脑子啊。咱们广州查的那卢老爷是怎么做的?你难道不知?”
陈式一道:“他们勾结佛郎机人……驱狼吞虎……哎呦,我明白了,国公爷的意思是不是,这帮商贾本就跟倭寇勾结?这帮家伙都是他们养着的?”
张延龄笑着点头道:“你终于算是说对了一部分了,但还不是全部。”
陈式一道:“您也别吊卑职胃口,长夜漫漫,不妨说给我们听听。”
张延龄点头道:“是得说道说道。朝廷重设市舶司,我既领市舶司事,自然要了解的清清楚楚。在京城时,我做了大量的查究,算是知道这里边的事情。我原本以为,走私的只有广东的卢老爷和他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但其实,我大明各地沿海都有海贸走私的行为,且各成帮派。”
陈式一瞪大眼睛道:“还有这情形?”
张延龄沉声继续道:“江浙,渤海,福建,广东,这几处都有大量的走私行为,各自成伙。为了独霸走私海货之利,他们会出银子养着海上的倭匪。要知道倭匪也并非是一伙的,谁给银子,他们给谁卖力。倭匪们抢的都是别的帮派的海船,打击别人,便可垄断海贸之利。所以,海上的倭匪们不但不会饿死,反而会活的很滋润。”
“草他娘的,原来是这样。这帮狗大户商贾们,可真是胆儿肥了。居然养匪为患。”陈式一大骂道。
张延龄笑道:“陈兄弟,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事,干什么如此激动?但有利益所在,便有敢于冒险者。我跟你说,这次开海禁,重开市舶司,我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呢。你瞧着吧,这帮商贾定要搞事。”
“他们敢搞事?国公爷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宰了。”陈式一怒道。
张延龄摆手道:“这是什么话?动辄便杀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你想让我为万夫所指么?再说了,这帮家伙搞事,也不会在明面上。他们若是跳出来,那倒是好办了。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利用控制的倭匪发动袭扰。之后将罪名扣在开放海禁上。一旦此事频发,朝着必有人要攻击开放海禁之策,那才是麻烦事。”
汪鋐惊道:“哎呦,国公爷,这倒是不可不防啊。要是他们这么干,倒是真棘手。”
张延龄冷笑道:“棘手固然是棘手,但是,我却也不怕。所以我急着造船,倒也不是急着开海路,而是要先灭了这帮倭匪。这帮家伙不解决了,后患无穷。最好,让我顺藤摸瓜,揪出来几名支持他的人。杀一儆百,震慑住这帮家伙,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接受现实。我开市舶司,绝对不允许有走私的行为发生。每一船货物,都必须经过市舶司的手,都要交银子。”
汪鋐沉声道:“国公所言甚是。卑职请战。国公回京之后,卑职将领水军兄弟从南到北横扫倭匪,把他们统统都灭了。”
张延龄笑道:“这件事当然得你去做。半年之内,出发之前,必须清除沿海倭匪。这帮家伙不清理掉,还谈什么开海路?不过,不是你一个人去做。后续铁甲船造好了,海试的时候便拿倭匪开刀。这也是难得的练兵的机会。”
汪鋐和陈式一重重点头。
张延龄看着黑魆魆的天空,笑道:“你们广东那位卢老爷背后的人倒是精明,他选择勾连佛郎机人,把所有的海匪都赶往北边。独霸广东这条商道。难怪赚的盆满钵满。而且,还可以从佛郎机人手里弄到火器。我估摸着,他已经暗中造了不少火器和火炮了。这件事得写封信告诉王守仁才是,让他盯紧了。”
汪鋐和陈式一二人似懂非懂,似乎听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