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轻声道:“刘公公,你我之间,其实并无利益冲突。你倒霉也好,发达也好,我可并不关心。我们勋戚之家对朝廷争斗没兴趣,我们只对利益有兴趣。公公对这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我也能理解。但公公难道不考虑他人的感受么?公公出手便是无情的清洗,别说外廷官员了,国公侯爷们都感到惊心恐惧。没有人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你会不会再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来。出于本能,勋戚之家不得不自保。那便是阻止你刘公公全面掌控朝廷内外廷的权力。这便是为何这次勋贵们一致帮着外廷对抗你的原因。这话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刘瑾缓缓点头道:“很好,总算你说了实话。然则,你们岂非是要依旧和咱家作对下去么?”
张延龄摇头道:“我们保护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因为不知道你刘公公掌握权力之后会做什么,所以才会担心。如果国公侯爷们知道你刘公公的崛起对咱们并无威胁的话,自然不会跟你作对。你以为国公侯爷们对外廷有什么好感么?他们当初可是对勋贵们极为不善的。所以,说到底,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针对你刘公公这个人。不管是谁,只要威胁到勋贵们的利益,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刘瑾呵呵笑道:“够坦白,够直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国公侯爷们重利,这也无可厚非。然则咱家如何才能打消你们的疑虑呢?”
张延龄笑道:“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我们只看别人做什么,不听别人说什么。倘若刘公公在行动上让国公侯爷们打消疑虑,误会自然解除。比如说,刘公公若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时候,不要打咱们勋贵的主意。比如说要整顿田亩兼并之事,最好不要在国公侯爷们头上动手。否则,便是众矢之的。只要公公不动勋贵们的利益,公公做任何事,咱们也不会反对。”
刘瑾道:“也就是说,咱家若是整顿军屯呢?他们不会反对?”
张延龄沉声道:“军屯跟国公侯爷们无关,我想,该无人反对。况且这件事利国利民,公公若是肯做,反而让别人打消疑虑,认为公公争权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为了大明朝廷。”
刘瑾哈哈大笑道:“咱家知道了。咱家也就是这么一说,咱家可不会去干得罪人的傻事。军屯之事,咱家是碰都不会碰的。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侍奉的一名内侍罢了,咱家的职责是侍奉好皇上,其余的事情,咱家一概不理。”
张延龄点头笑道:“刘公公说的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公公现在权高位重,该得到的也已经都得到了,何必去趟这趟浑水。我可真的要走了,营中还有一大堆事情呢。晚上,我新纳的小妾过生辰,今晚我可有的忙。告辞告辞!”
张延龄笑着拱手,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刘瑾嘴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站在屋子里愣了一会,慢慢的坐了下来。
张延龄今日说的这些话在刘瑾心头翻涌。一方面,刘瑾对张延龄抱有绝对的戒备之心的。这个人太难以看透。刘瑾是知道张延龄的本事的,自己跟他相比,远远不如。这样的人绝不会只满足于当个提督而已。他总觉得张延龄做事是有所谋划的,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和直白。他今日说的话,越是诚恳,便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但是另一方面,张延龄今日说的这些话却又绝非胡说八道。无论是在军屯这件事上,还是在解释勋贵们为何支持外廷的这件事上,都是极有道理的。虽然几乎肯定张延龄别有居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并非完全是假话。
刘瑾是想做出一番功业的人,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是怎样的。莫看那些人现在对自己卑躬屈膝,但是那些人眼底深处的鄙夷刘瑾是能感受到的。
他们敬畏的是自己现在的地位和权势,敬畏的是站在背后给自己撑腰的皇上的权威,而不是自己这个人。每每想到这一点,便让刘瑾感到心中愤愤。他甚至能够脑补出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谈论自己。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靠着巴结皇上而上位的一条狗,一个失去了男人的尊严的阉奴罢了。
所以,很久以前,刘瑾便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要让所有人真正的敬畏自己,尊敬自己,自己必须要做出一番事情。要让皇上和朝廷上下人等从内心里看重和尊敬自己。就像当初的王振那般,那可是连英宗皇帝都尊敬之极的人。只不过时运不济,最后被当成了替罪羊而已。
正因为如此,刘瑾一直在思量着如何才能做出一番事情来。让世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让自己能够真正挺胸骄傲的接受他人的赞美。而且,在目前这种情形下,自己也需要用真正的实实在在的功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否则,这猛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权力,反而会让自己心里不踏实。有一种空中楼阁之感。
或许,为朝廷增加财政收入便是一件极为值得去做的事。这件事若是做好了,他刘瑾绝对可以令所有人侧目,再不敢小觑。
但是,这是张延龄提出来的主意,却又让刘瑾犹豫了。
万一是个陷阱呢?万一搞砸了呢?
刘瑾不得不慎重的评估这件事的可行性,不得不仔细的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