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天六年,秋。
平户。
平户湾外,漂着一些巨大的船只,但这些巨船却并不像别的船一样往来航行,他们在那里一停许久,动都不动。
最早出现的巨船已经来了有几个月了,平户的倭人将这些外表看起来黑乎乎的巨船称为黑船。
黑船停在海上一动不动,但却经常有船靠近。有船自外海来,往巨船上卸下许多货物,那些船也很奇怪,不是寻常见到的海船。
这种船船型瘦长,前端尖锐突出,贴在水面航行,速度极快,当它们急速航行的时候,就仿佛是把飞剪在不断的剪开海面。
它们神出鬼没,来的快也走的快。
每次他们走后,就会有另一种同样狭长的船去黑船那接货运到平户港,那些船都是浆帆船,速度同样极快。
那些黑船就如同是一个个巨大的浮动码头仓库。
平户城中,一名男子推开了田川七左卫门的门进来。
“大人,刚刚七艘飞剪船到了,正在往黑船上卸货。”
田川七左卫门闻声,把手里的账本合上,“前天才走,今天又来了,这么快。”
来报信的年轻男子虽然也是一身倭服,但其实是福建海商后裔,母亲是倭人,他跟眼前的田川七左卫门一样都是中日混血,不过田川七左卫门混的更多些。
田川七左卫门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在平户岛这块,却是份量十足,他也是明日贸易里关系极广的海商,他的母亲田川氏,是平户藩藩主松浦氏的家臣之女。
田川氏的父亲田川翁翌皇,其实本名叫翁翌黄,出生于福建,后来随船到日本平户做生意,最后入赘松浦家的家臣田川家,于是改名田川翁翌皇,在那个时代,福建商人在日本跑海贸的极多,尤其是在平户,势力很强。
如有名的大倭寇汪直,就是以平户做为大本营,还有后来的李旦等大海商,也都是重点经营平户,往来福建。
他有个福建老乡郑芝龙,很小跟着舅舅跑码头,开始在澳门做生意,后来还入天主教,又带着跑马尼拉,他舅舅后来把这个很有机灵的外甥推荐给了大海商李旦。
李旦这人既是大海商,同时也是个大海盗,李旦也很欣赏郑芝龙这个年轻人,年轻聪明而且很有勇有谋,没多久就把一条船交给他管理,并把他带到自己日本大本营平户。
因为李旦没有儿女,所以收郑芝龙为义子,打算培养他做接班人,年轻的郑芝龙也一下子成了海商中的新星,日本平户的政商两界都争相结交。
平户藩主松浦氏不仅给郑芝龙土地建宅子,甚至还让同是福建人的家臣田川翁翌皇把女儿嫁给了郑芝龙。
这桩婚姻也是更拉近了大海商郑芝龙与平户藩主松浦家的关系,婚后田川氏也为郑芝龙生下两子,长子郑森,次子则过继给田川家,取名田川七左卫门。
后来郑芝龙跟颜思齐等谋划要在日本造反割据,结果事败逃去台湾,老婆孩子也没顾上,好在有田川家照顾着。郑芝龙在台湾开荒,没多久盟主颜思齐暴毙,于是郑芝龙赶紧娶了颜思齐女儿,成为了新的盟主,拉起一帮兄弟,结拜为十八芝,不过郑香等一些人不服他,于是各奔东西。
后来郑芝龙占据台湾,带领十八芝打出了一官党的名头,也利用田川家的关系,继续经营着对日贸易,再后来他主动联合了荷兰人,一步步洗白身份,接受朝廷招安,回了福建老家。
他派人去接妻儿,但幕府没答应,只接走了七岁的长子郑森。在多年后,他成为东南海上霸主,又接走了妻子,但次子始终没能带走,就一直留在了日本,干脆让他成为了一官党在倭的重要接头人。
那些年,幕府闭关锁国,让所有外国商人都聚集到长崎贸易,把荷兰人都集中到一个岛上居住,中国人也都划到唐坊居住,七左卫门也到那边去了。
不过这几年随着江户幕府与绍天朝达成的贸易协定,平户再开港,他又回来了,只是两年前,日本幕府再次锁国,强行再关闭了平户,但七左卫门却没再去长崎。
他仍留在这里,继续充当着中间人的身份。
表面上他是田川家的少主,田川家是平户藩大名的家臣,另一方面他仍是郑芝龙的儿子。
“走,看这回又送来了什么!”
七左卫门起身,先去见了外祖父田川翁翌皇。
“飞剪船又来了?”
“嗯,说是刚到了七条飞剪船,正在往黑船上卸货,我估计是茶叶丝绸人参这些。”
“去接货吧。”
一把年纪的翁翌皇身上已经看不出多少中国福建人的影子,他似乎就是个地道的日本人,是平户家的武士,而且还是地位很高的家臣。当年田川家就是看中他聪明又能干,却又出身贫寒,所以招收入赘。
对中国人来说,入赘其实不是万不得已都不会去做的,当上门女婿,那是最没尊严地位的,但曾经在海上也当过海盗的他还是入赘了田川家。
这些年凭着他那特殊的福建人身份,他一直为田川家与福建商人贸易,同时也为平户藩处理海贸之事。
因为德川幕府锁国令的本质就是抢夺贸易权,不给大名们这种对外贸易的权力,幕府要独家垄断,所以有着以出倭寇出名的松浦家,也是毫不犹豫的开始搞走私。
当幕府查禁的时候,他们就有意的扶持了一批倭寇对抗。
不过现在,松浦党倭寇只抢幕府家或是朝鲜人,并不会抢大明的商船商人。
“你一会帮我问下,这种飞剪船能不能也卖我们几艘?要是我们有了这么快的飞剪船,到时也去京都那边转转,江户湾里也可以去瞧瞧。”
“好。”七左卫门笑着起身告辞。
他带着一队人马出了田川家,径直来到平户港,很快,就有十几条快蟹船接到了信号聚集到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