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的启蒙运动,是要解决物质问题、砸碎那些束缚在众人身上锁链的“实干”。
就像是大顺的那些名义上没有人身依附的佃户,靠“念经”,能解决什么问题?
念完经,说佃户和地主都是人、是平等的。佃户没有给地主劳役的义务……
这经念完了。
第二天地主说,这个经念得好啊,启蒙的妙啊,现在你和我都是平等的人。但你不去我家干活,我明年地就不租给你。那你去还是不去?
只靠念经,是无法改变这个现实的。
刘玉没念经,而是通过在北美的政策,使得一些佃户,有了“老子就不去给地主服劳役,老子去扶桑干八年授田百亩去也”的底气,或者说有了佃户和地主在人格上“平等”的物质基础。
包括说,历朝农民起义喊出的“均田”口号,就是大顺特色的启蒙运动——只有均田,才能真正的平等,否则就是空谈。
佃户和地主,能平等吗?
这不是扯犊子的空谈吗?
包括说寺庙的结婚先去睡一个月才能租佃的特色、苏皖地区从明中期就开始出现的佃户农奴化给地主服劳役等情况,都是如此。
法律说,结婚先去寺庙税一个月,是不对的,佃户没有此义务,寺庙也没有“除夜权”的权利。
事实上,你不去,那么你就没有地种;没有地种,你就得饿死。因为,私有制下,生产资料集中在人家手里,你没有生产资料,人家说啥你不听、又没有那么多可以工作当无产者养活自己的岗位,那你除了听话还有啥办法?
欧洲是宗教影响太久,封建法权非常的深入,所以必须要念经来启蒙。创造新的经书,包括从宗教改革开始,清教徒的理想社会就是“自耕农加有形圣人的教化、靠仁爱和乡约的村社”。
而他们实现这种梦想的方式,是迁徙到北美。
大顺这边,传统的理想社会,其实也是“自耕农加有形圣人的教化,靠仁爱和乡约的村社”。
理想是一致的。
区别就是,在大顺,想要实现这种理想,只能靠均田的大起义、或者均田限田的改革。
更简单点来说:
欧洲的情况,是法律和政权,规定了人的不平等,人身依附关系,封建义务等。所以,欧洲的启蒙运动,重点在于“用经书,论证这些不平等,是不对的”。
大顺的情况,是法律和政权,在形式上,并没有强制规定人身依附关系。所以,大顺的启蒙运动,重点在于“在物质层面上,解决人与人实质上的不平等的根源问题”。
或者说,至少,把工业时代早期的那种形式上的自由,得以贯彻。
这种形式上的自由的意思,是说一个佃户,他可以选择当佃户,也可以选择去做工、可以选择去血汗工厂干几年就累死,还可以选择去跑北美当契约奴。而不是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当佃户,哪怕理论上他是个想干啥就干啥的自由的人。
这靠简单的念经,是念不出来的。
哪怕说,刘玉在北美的政策,使得佃户理论上有了不当本地佃户,而是可以选择去北美当契约奴、当雇工、最终买地授田当自耕农、亦或者去搓棉花。
但这种选择的权利,和念经启蒙无关。
相反,是靠具体的政策搞出来的。
是靠刘玉用暴力手段和国家强力,通过对北美土地的国有化控制,人为地创造了一种使得雇佣关系得以存在的社会条件。
也通过战争、贸易、干涉、强制开关等手段,确保了在北美的资本有利可图,然后才能拿出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雇人去北美,至少支付去北美的船票。
因为这事,不要说单单念经无用。
就是纯粹画大饼,都没有用:对大部分佃户和贫下农而言,情况不是说有什么思想守旧、故土难离;亦或者不相信去扶桑那里垦殖的好处等等。
而是,纯粹的没钱、去不起。
这不是说只要解放一下思想,砸一下旧思想,直接就能搞精神原子弹、灵能飞升,直接从鲁西北,思想一通,直接跃迁到北美。
世界是物质的。
就像是《钢的琴》电影里的那句台词,实际上就是一句屁话讽刺:你首先就得解放思想,你解放完思想才能解放自我……实质上第二产业崩了,一年二三百块钱都不够南下的火车票,就算老工人的脑子解放到觉得出去卖都无所谓,那也赚不到钱。大家都去卖、都去炸鸡排、都去擦皮鞋……全干第三产业,那也得有皮鞋可擦不是?
因为世界是物质的。
所以,归根结底,大顺这边,最终还是要靠政策、发展、产业、工业的推动来解决这些现实问题。
而不是靠简单的念经启蒙,就能解决问题。
政策推动,就是改革。
改革不成,那就只能把改去掉加个命了。
大顺和满清不一样。
反对满人当皇帝、还我汉人山河,这种经,对满清是有力量的。但即便这样,满清暴毙的前提,也是瞎鸡儿改革,甚至胆大到把科举给停了。
在大顺,念不了在满清末期能念的、不涉及到所有制和生产资料等问题的经。那么,在大顺,即便念经,也就不得不涉及到土地所有权、均田、限田等一系列涉及到生产制度、所有制等问题的经。
而一旦不能念过于抽象的经,而要念具体物质的经,那么肯定是要出大事的——实际上,包括念那些过于抽象的经,也得有物质隐藏在背后。比如北美分离,念得就是非常抽象的经,但具体操作的时候,可是直接抄了亲英派的家完成了土改。
而在大顺,因为根本就没有念抽象的经的条件,也就注定了哪怕是要念经,那这经一定是惊天动地的、最起码也得是儒家复古派的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的级别,直接动具体的物质基础、生产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