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可能嘛。
也正是因为这个解决不了的死结,使得李塨最后搞出来一个可能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扯淡的均田方案,也就是好田五十亩、劣田百五十亩,待劣田变好田再均分五十亩……
实际上,其实这个问题,就算此时的江苏,也压根没有解决。
单单扬淮等地的大约一百五十万人,也压根不是全都成为“无产”的闲民。
而是绝大多数,不是被扔去了东北,就是扔去了南洋,外加大约四万平方里的盐荡区,以及靠着大量的基础建设维系着这些“闲民”有事做。
改革可不是只涉及到扬淮地区,江苏几府,都有不同的问题。
数量可绝对不止一百五十万人,实则更多。只不过因为扬淮地区的改革过于激进,漕运业和盐业,两大支柱产业都被刘钰废掉,而且是在数年之内完成的,问题之大可想而知。
其余府县的问题,只是相对而言,没那么激烈而已。
此时世界就是这么个现实,百年前荷兰一小片地方想吃饱,就直接引爆了欧洲为争夺市场的几场战争,英法西轮番下场。
江苏这么多的人口,要是超半数都是“闲民”,而且暂时有活干饿不死,闲民没变成起义军,那估计得吃下半个世界。
刘钰非要联法打印也是因为这个——社会变革,必要死人。要么孟加拉大饥荒,死掉一千五百万人,瓦解掉原本的棉纺织业经济,让大顺的闲民有事做而不是选择起义;要么大顺自己死人,内战爆发,农民起义,死个七八千万人。
不是死别人,就是死自己。
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运河一废,别的地方不提,别的行业不提,单单扬州府的五六万运盐工,和其家属大约二三十万人……反正现在是消失了,不存在这个群体了。
未必是被杀了,而是对一个脆弱的家庭而言,忽然转换职业、离开故土,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苦痛。
对朝廷而言,这是“代价”。
对江苏的激进改革,皇帝能够支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当初废运河时候讨论过的“黄河”问题。
治河,必废漕。
这是共识。
那么,废漕,就能治河吗?
显然,不能,黄河也是此时的大顺配治的?黄河向往哪跑就往哪跑,最多也就是修修补补。
那么,废漕的另一个潜台词是什么?
废漕的另一个潜台词,就是黄河治不了的,夺淮入海近千年,已经淤积的过高了。
决口北上,那只是个时间问题,如同西洋故事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以这个现实为前提,皇帝就必须考虑,如果不废漕运,一旦黄河决口,漕运堵塞崩溃,会出现什么情况?
漕运断绝。
中央政府失去粮食和江南的白银。
百万漕工无业,起义。
加上大水灾造成的百姓生存,北方起义大爆发。
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分割,中央集权崩溃,地方势力崛起。
大顺要完。
所以,废漕运,走海运的一个潜台词,就是默认黄河肯定会决口,然后保证江南这个经济中心和京城那个政治中心的联系。
问题一多、堆在一起就不好解决了,就成了明末困局怎么走都是死了。
是以,先解决漕工问题。
然后,等着黄河决口,依靠江南的财力和粮食,完成镇压。
百万漕工,加山东、河南的几千万百姓,这就是皇帝内心已经预想过的“漕运改革的代价”。
从皇帝统治的角度看废漕运,阴暗的角度,就三个字:
【分批杀】
先废漕运,杀一批最有反抗精神,和天生自带组织力的漕工。
再等着头顶悬着的那口剑落下,杀灾民。
杀剩下的,把青壮募兵,剩下的或者饿死,或者屠戮,或者扔到东北南洋。
不要把问题等到一下子全爆发再去解决,到时候,杀都杀不完。
在内心早就酝酿、想象过处理上千万人反抗的局面后。
有了这个心理基础,皇帝对刘钰在江苏搞得激烈改革,以及雪片一样的弹劾,压根不觉得很震撼。
而最艰难的转型期,已经熬过去了,至少在改革最伤民的时候,皇帝支持。
现在再看这么“闲民”,颜李学派的这群人,自然也就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
至少在江苏,这似乎是个可行的、解决颜李学派心中梦魇——人多,地少,不可能人均五十亩——的办法。如果是可以普遍推行的,也终于让从李塨开始就琢磨着均田而田不足、转业而士工商无以纳的困境,得以解决。
故而,他们学派对“闲民”的看法,转向了为闲民正名,认为闲民是工商业发展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