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得失输赢,朝中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最终也只剩下了三种选择。
要么,继续保持天朝,放弃交流,驱逐传教士,过上门过日子。
要么,放弃天朝体面,驱逐传教士,正常外交,东亚朝贡体系不变,和西洋诸国进行外交。
要么,继续保持天朝体面,靠传教士交流,允许传教士传教,儒耶合流。
平准一战新军的表现,算是一个重量级的砝码。
最终皇帝选择了保持和外部的交流,又要驱逐传教士,在西方诸国面前放弃天朝概念。
法国使节团马上就要来了,东印度公司提前递交的国书上,可以得知法国这边派出的是海军大臣,一个伯爵。
按照李淦的理解,这法国有专门的海军大臣,位列内阁,也算是派了个兵政府尚书级别的人物,这一次招待可不比罗刹使团,那是战后缔约,这是和平外交,大不一样。
尤其招待礼仪,即便有罗刹使节团的先例,却还是在朝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罗刹国,大顺承认其为帝国。
法国,是王国。
这两者是否同等规格的招待?还是降法国为朝鲜国的待遇,以亲王国礼仪来招待?
如果法俄相同,那么就是大顺承认了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那要是如什么瑞士、汉诺威乃至那些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前来,屁大点的小国,在礼仪上也要一视同仁?
如果不是,哪些国家可以得到如罗刹国一样的礼仪?凭什么?
如果是凭实力,那么岂不是与礼制相悖?
礼,为天下之核心,如果礼都废了,岂不是鼓励弱肉强食?
强者就可以得到更高的待遇,而不是看其国爵位?如此一来,朝贡体系下的天朝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这事儿又不好直接说皇帝的不是,许多人又拿出来了指桑骂槐的本事,说天下礼崩乐坏,其根源就在于刘钰对罗刹国谈判中力促平等外交导致的。
当初可以算作特事特办,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后续的种种问题也就显现出来。今天罗刹人来了,明天法国人来了,后天若是欧洲的蕞尔小国也来了,这怎么说?
天朝朝贡体系的逻辑出现了BUG,这个bug此时无人能解。
朝中很多熟读经书的人,其实不坏,而是真的无法接受天朝体系正在逐渐崩塌这个事实。
宋儒之后的儒学,已经进入了一个逻辑闭环之中,家国同构、天朝朝贡体系、君臣父子等等这些,都是这个闭环中的内容。
只要有一处崩坏,带来的就是整个体系的崩塌。
这些崩坏,又陷入了大顺在荆襄之战后提出的那个口号的解读上。
保天下。
现在,连天下这个概念都崩塌了,保来保去保的是什么?朝中已经有人质问了,不学书经,不学圣贤之言,却去学什么西洋学问,这还叫天下吗?
天子天子,居然要和夷狄平等外交,连天子都没了,还有天下吗?
再一个就是刘钰开办实学,居然不教圣人之言,学的都是他们眼里的西洋学问。便有人质问,如果因为西洋人枪炮锐利,就去学西洋人,那么是不是白登之围后要学匈奴?是不是渭水之盟后要学突厥?是不是靖康之后要学金朝?
这大顺哪里是保天下?分明是在毁灭天下。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不少人甚至自比海刚峰,上疏皇帝,直斥皇帝这么搞是要亡天下的。
总归李淦和朝中一些支持变革的,顶住了压力。
每每想到这,李淦都觉得自己真的算是伯乐了,想着要是换个皇帝,这刘钰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有时候,李淦也会感觉到一阵委屈。就如同兴办海军的那个死结:
如果没有海军,西洋人就可能会如刘钰说的,在将来的某一日,袭扰东南,截断漕运,这华夏危矣。
如果兴办的海军,西洋人就不敢袭扰东南,也没能力截断漕运。
可是,西洋人不来打,这兴办海军的决定,怎么能证明英明神武呢?到头来,李淦也怕在史书上,留一个“徒耗钱粮、兴建无用之军”的骂名,因为做了准备,就不知道西洋人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李淦心情有些郁闷,便吩咐了一声太监。
“将那本倭人的《国姓爷合战》取来。”
说完,又自嘲一笑道:“天下天下,近在咫尺都不尊天下之礼,许该派些清流去教化教化倭人。若能靠一张嘴的教化,就叫人折服,倒是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