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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振兴二年十一月中下旬,笼罩在湿冷阴云中的西南华夏军,正在进行土地改革的同时,整个武朝大地的多数地方,已经进入一片白雪皑皑的冬景当中。
自实现击溃女真西路军壮举后,华夏军所进行的影响最深远的社会改革,在此时却并未吸引整个天下太多的注意。只因在此时的整片大地上,更为直观的战争与厮杀、权力的冲突与交替并未因为冬日的大雪而有过丝毫的平静。
这是无数人死去的冬天。
江南,混乱的战火将这片原本丰饶富庶的土地化为了真正的炼狱。
自九月下旬,自何文宣布更加清晰的公平党纲领,进行实质上的收权行为后,整个江南顿时陷入犬牙交错的混战当中。
这公平党的整场厮杀,从事实层面上来说,确实是由“公平王”一方朝其它四方首先启衅的一场战争。然而随着战争的爆发,江南大地上呈现出来的,却并非是占大头的公平党五方以一打四或者四打一的形象有序作战的一幕,而是整个庞然巨物在世人的面前的轰然解体,数十、上百的势力都开始了疯狂的相互吞噬。
过去不到两年时间,公平党打着华夏军的旗帜顺势而起,短短时间里席卷整个江南,也因此诞生了所谓“公平王”、“平等王”……等五大支脉。在公平党顺风顺水的阶段,加入其中的众人相对团结,在五面旗帜之下的各个山头,也能保证尽量的听命行事,而彼此之间即便有什么摩擦,各方头目之间也已经形成相对明确的“讲数”原则。
公平王何文带头“造反”之后,几乎所有这类原则都被削弱了,原本能够通过谈判摆平的利益冲突开始变得激烈,过去有二心的人开始思考重新站队,在五大王的直系之外,新一轮的站队以刀枪见红的形式爆发开来,各个大小集团的内讧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而包括“乱江王”、“大龙头”、“集胜王”之类的中型势力也抓住机会揭竿而起。
一时之间,如群魔乱舞。
两个月的时间里,时宝丰、许昭南、高畅、周商等四大王在名义上一同对抗何文,但实际上,各自都被自身组织能力的崩溃搅得焦头烂额。这期间,高畅、时宝丰、许昭南三人的核心力量还算较为稳固,过去以激进的方法聚拢了最大数量投机人群的“阎罗王”周商势力,却几乎乱成了一盘散沙。
在前线战场,原本属于周商麾下的几座核心城镇几乎在第一波的战乱中便相继被何文、高畅、时宝丰、许昭南等人偷家,他麾下最为残暴的战士在这种内讧的氛围下不堪一击,首先被何文击落两城后,高畅、时宝丰、许昭南以“你便宜何文不如便宜我们”为理由,开始了对其前线势力与物资的接管。
为了振奋士气,十一月,周商率领浩浩荡荡的游民朝临安进发,试图以利益为诱饵,重塑自己的领导力。然而这一次,过去不堪一击的临安“伪军”迎击过来,铁彦、吴启梅以招降十分之一精锐、既往不咎、提供吃喝等承诺为饵,将周商率领的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击溃于寒冷的大雪之中。
“阎罗王”麾下最不缺的就是流民,队伍被击溃之后,周商率领核心成员逃亡,随后再度召集人手。
十一月十七,早就与何文有过私下联络的“天杀”卫昫文于湖州附近刺杀周商成功,随后接管阎罗王势力。
十一月二十一,“阎罗王”势力更换掌舵人的消息尚未传遍江南,附近属于“阿鼻元屠”“业障”等势力的几名首领连同卫昫文手下一名头目便揭竿而起,在经历了半日浴血厮杀后,将卫昫文逼杀于野地间的一处芦苇荡中。
杀死卫昫文的几名首领宣布继承“阎罗王”遗志,但到得此时,过去名下招揽数百万人的整个“阎罗王”势力,组织力已完全崩盘,使其成为五大势力中第一轮出局的势力。何文等人随后各自招揽其麾下残余力量,整个厮杀场面则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白雪皑皑的江南,这场战争燃起的像是炼狱之中的大火,冲突的人群各求自保,也在这样的冲突里一群又一群地化为火中的灰烬。处于这场战争中的人们狂热而歇斯底里,但它也像是这么多年来最令人迷惑的一场混乱。有的人试图逃亡,拖家带口被另一批求生的流民杀死在野地里,有的人固守自己的山头,却仍旧无法避免的要被逼选择站队,累累的尸骨被战火焚烧后掩埋在皑皑的白雪里。
包括何文、高畅、时宝丰、许昭南在内的仍有余力的势力,在稳住自己跟脚的同时,也开始各自抛出更为明确的执政纲领。内部的提纯、肃清与外部的战争都在同时进行。
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个冬天,江南爆发的公平党决裂,贡献出的是这些年来最为混乱的一场闹剧,也几乎是最为惨烈的一系列血案。在整个战争的过程里,它同时具备严肃与滑稽、忠诚与背叛、理想与愚昧、冷静与狂热、可笑与可悲、有意义与无意义……等众多元素。它吸引了几乎整个天下最多的眼球,但绝大部分人几乎说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打仗。
无论如何,许多的生命化作了遗骸。
而在江南化作炼狱的同一时刻,这片天地的其它地方,也各有相应激烈的变故在酝酿。
东南,福州。
继承武朝正统的小朝廷当中暗流涌动,也从未有过一刻的平静。
一场关键的厮杀,也就在这个冬天爆发开来。
“……周商出局了,未免有些太快……”
十一月二十四,延绵的车队正沿着地势不算崎岖的山间道路前行,其中的一辆马车里,君武拿着方才收到的情报,在对比着地图,研究整个江南事态的发展。马车之中作陪的,尚有成舟海与左修权二人。
自从江宁登基后,辗转南下的两年时间以来,君武扑在政务和学习上,少有休息和放松。今年年初,左文怀等人抵达福州,且带来了西南老师那边的支援后,他的一些大战略才逐渐在身边的一众幕僚合力下推动成型,一方面兴格物、推海贸、结岭南,另一方面重内政、抓权力、提拔年轻官员并且建设东南武备学堂,统一思想。
振兴二年的这个下半年,东南小朝廷在确定振兴海贸的方向后,福建外海海盗四起,君武一方面在左文怀等人的帮助下以雷霆手段拔除了几个家业尚在陆地上的海商大户,另一方面直接向民间开放官船商队的股份认购,并且拉拢岭南海商团队,在外海上与“海盗”狠狠地打了几仗,到如今才勉强树立了官家的威信。
这一系列的动作执行下来,朝堂之上的各种参劾劝谏是免不了的,本地的士绅、商户,包括外来的大儒们都小皇帝这等刚愎自用的行为都颇不适应,不与民争利算是君武这一年来见过最多的言论。
到得冬日降临,各地的各种矛盾冲突其实也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这是因为君武在抵达福州,站稳脚跟之后便大量“选士”,他模仿宁毅的方法,以效益、目的论为导向重用各种年轻的办事人员,尤其在左文怀等人到来之后,君武以左文怀执掌武备学堂,对底层办事官员更多的放权,这些年轻官员在福建一地进行各种调查,有的已经开始掌管各种政务,与福建本地势力之间的矛盾,也因此频发。
整个福建就这么大的地方,原本迎接皇帝的本地势力想要的是荣华富贵,将来甚至鸡犬升天,谁知小皇帝野心如此之大,一来就清户籍、算人口、抓账目、甚至于抢夺海贸生意,这还不算,还要将领一帮年轻人塞进来拿权力。一个地方权力就这么多,都想要,便无可避免的时常吵上金銮殿,君武此时其实还未曾大规模地夺本地乡绅实权,但情况眼看就已经剑拔弩张。
这段时间内里,与各方士绅大儒关系更好的长公主周佩便时常提醒君武,本地士绅势力不小,而且各家各姓宗族关系密切,比外地的宗族更为团结,不能硬来。君武知道此事,在让姐姐团结各方大儒的同时,自己也只好多花时间多和稀泥,心中则期待自己这边力量强大得更快一点,海贸早见疗效,又或是自己这边格物突破,早日造出老师那边的火箭弹来,轰平看不顺眼的一切。
天气在入冬后下雪,各地的临时政务其实有所缓解,但君武依旧埋头苦干,只要空出时间来,对于格物研究所、武备学堂的进展他也常常过问,身边人一面欣慰于皇帝的勤政,另一方面便也时常劝他多做休息。
君武并不听劝,只是到得十一月,贵妃沈如馨身体不好,君武将她安排去连江泡温泉。到得十一月中旬左右,他说着要去找贵妃泡温泉养身体,实际上则拉了左修权、成舟海以及一大批年轻储备官员,沿着冰天雪地的乡村一路视察居民生计,朝着连江方向绕行而去。
到得二十四这天,周商出局的消息已传了过来。
“……按照左公先前的安排,高畅愿意投靠的消息尚未暴露,如今周商已去,若是让高将军拿下南面与临安相接的这些地方,接下来咱们杀出福建,说不定能与何文结个约定,暂时划长江而治,如此一来,水路畅通,海贸也能更加便利……”
“按照何文的性格与此时的地盘,想要长江,恐怕还得打一场。”
“那就只好打一场。”
就着地图,君武与成舟海简单地交换着想法,也在此时,有示警声响起在前头,随后,爆炸声自后方响起。
周围顿时显得乱起来,马车颠簸了一阵,嘭的倾斜,车轮似乎是卡在了道路上的某处。左修权与成舟海均变了脸色,一道:“陛下无事否?”一道:“陛下勿轻举妄动!”
君武摆了摆手,在倾斜的车体里推开了一些帘子,守在车边的一名侍卫道:“陛下没事吗?”此时铁天鹰正在远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了这边,君武朝他打了个手势,对方的目光才挪开。
前行的队伍之中马车不止一辆,其中九辆都是障眼法,君武在帘子的缝隙间朝前后瞧了瞧,只见前方的厮杀示警似乎还在远处的山腰,后方的爆炸倒是更近一些,似乎是被装了炸药的火船炸塌了后方河床上的桥梁,如今这支三百人左右的御驾队伍便被小河隔断了来路,而在前方,刺客似乎正从山间杀下,喊杀一片。他们被前方的斥候发现,杀过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但附近有没有刺客的埋伏,却是难说。
前后看看,左修权与成舟海便也明白了整个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