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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通山县的城墙上稀稀疏疏的亮着火把,不多的卫兵偶尔巡逻走过。
接近亥时,开了东向的城门,五名骑手便从城内鱼贯而出。
为首的徐东骑高头大马,着一身牛皮软甲,背后负两柄大刀,手中又持关刀一柄,胸前的衣兜里,十二柄飞刀一字排开,衬着他高大威猛的身形,远远看来便犹如一尊杀气四溢的战场修罗,也不知要碾碎多少人的性命。
在通山县李家入赘之前,他本是没有什么根基的落魄武者,但幼时得名师传授武艺,长中短刀皆有修炼。当年李彦锋见他是出色的打手,而且落魄之时性格恭顺,因此撮合了他与妹妹之间的这门亲事。
这长中短三类刀,关刀适用于战场冲杀、骑马破阵,大刀用于近身砍伐、捉对厮杀,而飞刀利于偷袭杀人。徐东三者皆练,武艺高低且不说,对于各种厮杀情况的应对,却是都有了解的。
女真人杀到时,李彦锋组织人进山,徐东便因此得了带领斥候的重任。此后通山县破,大火焚烧半座城池,徐东与李彦锋等人带着斥候远远观望,虽然因为女真人很快离去,不曾展开正面厮杀,但那一刻,他们也确实是距离女真大队最近的人物了。
此后李彦锋排除异己,一统通山,徐东的地位也随之有所提高。但总的来说,却只是给了他一些外围的权力,反而将他排除出了李家的权力核心,对这些事,徐东的心中是并不满意的。
正面校场上的捉对厮杀,那是讲“规矩”的傻把式,他或许只能与李家的几名客卿战平,可是这些客卿之中,又有哪一个是像他这样的“全才”?他练的是战阵之法,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术。李彦锋无非是为了他的妹妹,想要压得自己这等人才无法出头而已。
当然,李彦锋这人的武艺毋庸置疑,尤其是他心狠手辣的程度,更是令得徐东不敢有太多二心。他不可能正面反对李彦锋,但是,为李家分忧、夺取功劳,最终令得所有人无法忽视他,这些事情,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
跟随他出来的四名衙役乃是他在通山县培养的嫡系力量,此时全身上下也已经穿起了革甲,有人携缀有倒刺的渔网,有人带了石灰,身上长短兵器不一。往日里,这些人也都接受了徐东私下里的训练。
踏出通山县的城门,远远的便只能看见漆黑的山岭轮廓了,只在极少数的地方,点缀着周围村落里的灯火。去往李家邬堡的道路还要折过一道山梁。有人开口道:“老大,过来的人说那凶徒不好对付,真的要夜里过去吗?”
“你怕些什么?”徐东扫了他一眼:“战场上分进合击,与绿林间捉对厮杀能一样吗?你穿的是什么?是甲!他劈你一刀,劈不死你,丢命的就是他!什么绿林大侠,被渔网一罩,被人一围,也只能被乱刀砍死!石水方武功再厉害,你们围不死他吗?”
“石水方咱们倒是不怕。”
“他是落单与人放对死的!”徐东道,“咱们不与人放对。要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拥而上,你们着了甲,到时候不管是用渔网,还是石灰,还是冲上去抱住他,只要一人得手,那人便死定了,这等时候,有什么好多想的!再说,一个外头来的泼皮,对通山这地界能有你们熟悉?当年躲女真,这片山里哪一寸地方咱们没去过?夜里出门,占便宜的是谁,还用我来多说?”
“你们跟着我,穿一身狗皮,日日在城里巡街,这通山的油水、李家的油水,你们分了几成?心里没数?今日出了这等事情,正是让那些所谓绿林大侠见见你们本事的时候,瞻前顾后,你们还要不要出头?此时有怕的,立马给我回去,将来可别怪我徐东有了好处不挂着你们!”
他说完这句,先前那人扬了扬头:“老大,我也只是随口说个一句,要说杀人,咱可不含糊。”
有人一拍胸膛:“没错!这人傍晚才在李家山头打了两场,损耗必定不少,照我说,咱们都不用去到李家那边,直接到周围找找,将他找出来便了。”
“再是高手,那都是一个人,只要被这网子罩住,便只能乖乖倒下任咱们炮制,披着挨他一刀,那又如何!”
四人被一番激将,神色都兴奋起来。徐东狞然一笑:“便是这等道理!此次过去,先在那山上露脸,然后便将那人找出来,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大伙儿出来求富贵,从来便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让他死——”
他口中如此说着,猛地策马向前,其余四人也随即跟上。这战马穿过黑暗,沿着熟悉的道路前进,夜风吹过来时,徐东心头的鲜血翻滚燃烧,难以平静,家中恶妇没完没了的殴打与羞辱在他眼中闪过,几个外来书生丝毫不懂事的冒犯让他感到愤怒,那个女人的反抗令他最终没能得逞,还被妻子抓了个现行的一系列事情,都让他愤懑。
这些人,丝毫不懂得乱世的真相。若非之前这些事情的阴差阳错,那女人纵然反抗,被打得几顿后迟早也会被他驯得服服帖帖,几个书生的不懂事,惹恼了他,他们连通山都不可能走出去,而家中的那个恶妇,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一身所学的厉害,就算是李彦锋,他的拳脚厉害,真上了战场,还不得靠自己的见识辅佐。
而就是那一点点的阴差阳错,令得他如今连家都不好回,就连家中的几个破丫鬟,如今看他的目光,都像是在嗤笑。
他必须得证明这一切!必须将这些面子,一一找回来!
夜风随着胯下战马的奔驰而呼啸,他的脑海中情绪激荡,但即便如此,抵达道路上第一处林子时,他还是第一时间下了马,让一众同伴牵着马前行,避免路上遭遇了那凶人的埋伏。
虽然有人担心夜里过去李家并不安全,但在徐东的心中,其实并不认为对方会在这样的道路上埋伏一路结伴、各带刀枪的五个人。毕竟绿林高手再强,也不过区区一人,傍晚时分在李家连战两场,夜里再来打埋伏——且不说能不能成——就算真的成功,到得明天整个通山动员起来,这人恐怕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稍有理智的也做不得这等事情。
在整个通山都归于李家的情况下,最有可能的发展,是对方打杀石水方后,已经迅速远飚,离开通山——这是最稳妥的做法。而徐东去到李家,便是要陈说利害,让李家人迅速做出应对,撒出大网堵截去路。他是最适宜指挥这一切的人选。
如此一来,若对方还留在通山,徐东便带着兄弟一拥而上,将其杀了,扬名立万。若对方已经离开,徐东认为至少也能抓住先前的几名书生,甚至于抓回那反抗的女人,再来慢慢炮制。他在先前对这些人倒还没有这么多的恨意,但是在被妻子甩过一天耳光之后,已是越想越气,难以忍耐了。
时间大概是亥时一刻,李家邬堡当中,陆文柯被人拖下地牢,发出绝望的哀嚎。这边前行的道路上只有单调的声响,马蹄声、脚步的沙沙声、连同夜风轻摇树叶的声音在寂静的背景下都显得泾渭分明。他们转过一条道路,已经能够看见远处山间李家邬堡发出来的点点光亮,虽然距离还远,但众人都稍稍的舒了一口气。
袭击是突如其来的。
此时众人还在穿过树林,为了避免对方路上设索,各自都已经下来。被绳子绑住的两颗石头呼啸着飞了出来,嘭的砸在走倒数第二的那名同伴的身上,他当即倒地,随后又是两颗石头,打中了两匹马的后臀,其中一匹嘶叫着跳跃起来,另一匹长嘶一声朝前方急奔。
战马的惊乱犹如突然间撕裂了夜色,走在队伍最后方的那人“啊——”的一声大喊,抄起渔网朝着林子那边冲了过去,走在倒数第三的那名衙役也是猛地拔刀,朝着树木那边杀将过去。一道身影就在那边站着。
这时候,马声长嘶、战马乱跳,人的喊声歇斯底里,被石头打翻在地的那名衙役手脚刨地尝试爬起来,绷紧的神经几乎在突然间、同时爆发开来,徐东也猛地拔出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