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醒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恭立在床榻边。
羊祜揉了揉额头,刚一伸手,少年便赶紧扶住。
送到姑臧的几个月来,皇甫谧尽心尽力治疗,才保住了羊祜的命。
又被精力调养,现在终于能勉强下床。
但羊祜却心烦意乱。
他远离朝堂并非真的对仕途漠不关心,而是不想卷入司马家的权争之中。
现在倒好,成了凉州的俘虏,也成了天下笑柄。
少年又为他端来洗漱的青盐和清水,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冷。
羊祜起初只当这少年是寻常童子,后见他彬彬有礼,相貌不凡,出口温文尔雅,觉得这少年不简单,但也没有出口询问。
现在的他还没有这个兴致。
杨峥既然没杀他,就是要让他为凉州效力。
而羊家满门都在中原,若是传到洛阳,羊家声望必定一落千丈。
杨峥在中原士族眼中,与虎狼无异,率兽食人,凶狡成性,贪婪无度。
关东与关西的对立不是一两天。
汉羌百年大战,凉州在中原士族眼中就是祸乱之源。
汉末以来,又有董卓、郭汜李傕、马腾韩遂、马超等人倒行逆施,中原对关西的影响便一直不好。
即便曹魏将雍凉纳入版图,也面临如东汉一样的境地,叛乱此起彼伏,令中原士族不胜其烦。
洗漱之后,羊祜精神好了不少。
少年又搀扶他外出走动。
四月的天气,春光正明媚,天空湛蓝如洗,院中鸟语花香,羊祜心情愉悦不少,便多走了几步。
忽听北角传来琴声,悠扬欢快。
这时代的文人不知是研习孔孟之道,琴棋书画,医术、术数、武艺均有涉猎。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羊祜听着听着不觉入迷。
悠扬的琴声从院外传来,欢快如灵鹿跃于草树之间,清明如泉水自高山簌簌而下。
琴声与这阳春融为一体,暖人心弦。
羊祜的心烦意乱顿时无影无踪。
忽然之间,琴声顿止,一人悠悠道:“琴音清悦,必有贤士窃听。”
羊祜一怔,少年赶忙扶着他走近。
“泰山羊祜,为先生琴音入迷,望先生勿怪。”
“琴音本就为人所听,若无识音之人,这琴声终究也是错付了。”
两人隔着围墙对答。
羊祜听出对方的意思,琴音说的是他,若无识才之人,他这一生所学、一生抱负也终将错付。
“原来阁下故意以琴音引某至此,当真用心良苦。”羊祜不悦道,语气也没有之前敬重。
不过是杨峥的说客而已。
对面却传来爽朗的笑声,“羊叔子果然非同凡响,你既然不喜,不听也罢。”
说完就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羊祜望着围墙发呆。
良久之后,身边少年轻声道:“先生,起风了,还请回屋歇息。”
“方才是何人?”羊祜现在看谁都像是杨峥派来的说客,弹琴之人如此,这个少年也是。
“回先生,北园住着的是嵇中散。”
“嵇叔夜?”羊祜瞳孔放大。
嵇康在名士圈中可不是凡人。
与阮籍等人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是天下名士的精神领袖,还是魏武的女婿,家世显赫,却拒不受司马家的征辟。
“正是嵇先生。”
“杨君侯强掳嵇叔夜,与当年董卓强征蔡公一般无二!”羊祜冷嘲热讽了一句。
他嘴中的蔡公乃是汉末名士蔡邕,是他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