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皇宫内的禁卫,早年间见过燕王的模样,随时时隔多年,燕王老迈了许多,他还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只是,当年的禁卫,如今顶着反贼的身份,当年的燕王,如今已经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了。
“站住!二龙不相见,见必损其一,请陛下慎重!”络腮胡子挡住楼梯口,持刀喝住祖孙二人。
朱棣微微皱眉,二龙不相见,是古时流传下来的说法,他是不信的。
“我看你是皮痒了,又想挨揍?滚开!”李煜看了一下老爷子的脸色,立即挺身向前。
“我……你……你别过来!”络腮胡子心生惧意,不自觉得倒退了两步。
李煜正要出手,却听见九层传来朱允炆的声音:“让开吧,让他们上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幽幽长叹。
络腮胡子持刀护卫在朱允炆身后,谨慎的盯着朱棣;李煜虽是看着叔侄二人,但也留了两分注意力放在络腮胡子身上,防止他突然暴起对老爷子不利;朱棣脸色阴沉,瞧着眼前这十几年不见的二侄子。
朱允炆依旧面带微笑,缓缓抬手,指向身前蒲团。
“四叔,你老了。”
“少说废话,我上来就是当面问你一句话。”
“如果我死了,伱召集旧部,祸乱天下,我会不会后悔,今天没有杀你?”
此言一出,络腮胡子紧握钢刀,怒目而视,整个人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不妨事。”朱允炆却轻轻抬手,依旧面带慈和笑容:“你把刀收起来,出塔去吧。”
络腮胡子一愣,朱允炆再次强调了一声:“我已无牵无挂,你去吧。”
络腮胡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刀,一步三回头的顺着楼梯慢慢下去。
朱棣索性也在蒲团上坐下,直视朱允炆双目:“你少扮可怜,你若是用大话蒙我,我还是可以杀你的。”
“呵呵,若是生死这一关没有参破,我今天就不会来了。”朱允炆双手摊开,不带一丝恐惧坦然直面死亡:“四叔,如果我的死,能还你安心,动手便是。我的命,听凭四叔处置。”
面对朱允炆的慷慨赴死,朱棣脸色阴晴不定。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已经逝去多年的爹和大哥的身影,却又回想起自己当年装疯卖傻,被逼躲在猪圈里的时光……
思索良久,朱棣终于悠悠一声长叹:“建文已死,死在应天城破那天,自焚而死,我何须再杀一个僧人呢!”
说完这句话,朱棣像是放下了包袱一般,整个人明朗起来。
朱允炆逃过一劫,双手合十,起了声佛号:“阿弥……”
只是,朱允炆的佛号没宣完,便被朱棣一句话堵在了嗓子里。
“不过,多年未见,四叔对你倒是想念的紧,不若就跟四叔回应天居住,尊你为太上皇可好?四叔给你起一座宫殿,或者你喜欢修佛,便为你敕造一座寺庙?”
噗!李煜差点笑出声来。
刚刚还以为老爷子改了性呢,自己果然想错了!
这才是永乐大帝嘛!
朱允炆嘴角抽动:“不必了,我已是方外之人,在我看来,住在宫里,与露宿荒野,并无区别;当太上皇也罢,当和尚也好,也并无两样,皆是修行,皆是功课。”
“可是侄儿要体谅四叔的相思之苦啊!”朱棣眼中的凶光再次浮现。
“四叔,不反思和改变自己,心不能安,到哪里都会被苦恼困扰的,要与自己讲和。我已挣脱樊笼,四叔就不要勉强我再入俗世了。”
朱允炆显然是不肯去应天的,说完这句话,他竟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嘴里默念佛经。
要杀要剐随你,要我去应天,不可能!
叔叔强逼,侄子不愿意,气氛一时紧张。
“爷爷,孙儿观这灵山寺修造得富丽堂皇,佛像都是黄铜鎏金,想来靡费了不少钱财吧?”此时,李煜突然出言扯开话题,并给老爷子使了一个眼色。
“哦,你继续说。”朱棣显然没听懂。
“佛门乃清静之地,有道高僧苦修之所,却建的如此奢靡,岂不污了佛祖的眼睛?”李煜瞥了闭目诵经的朱允炆一眼,嘴角挂着冷笑:“太祖爷厚待佛门,这些年天下太平,佛门也愈发兴盛,孙儿听闻,不少妖僧秽院大肆收纳土地,私放印子钱,欺男霸女,周围百姓不堪其扰。依孙儿看,这天下佛门,也是时候整顿一下了!”
李煜话说到一半,朱允炆猛然睁开眼睛,诵经也停了,诧异的望着太孙。
“爷爷何不效仿三武一宗之事?命锦衣卫彻底清查天下寺庙,还佛门朗朗乾坤?”
三武一宗灭佛,佛门深受打击,一时间一蹶不振,李煜还建议让凶名赫赫的锦衣卫下场,摆明了是不给佛门活路。
话说完,李煜对着朱允炆坏笑一下。
这人都有欲望,纵使当了和尚,嘴上说着四大皆空,其内心还是有欲望的。
要么想成佛做祖,要么想将佛门发扬光大!
李煜就不信,自己提议清理天下寺庙,朱允炆还能坐得住?若是他坐得住,那便真是以和尚身份掩人耳目,背地里行不轨之事了!
“大侄子,好手段!四叔,大明后继有人了!”朱允炆嘴角抽搐着,眼神里满是怨怼,幽怨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他确实已经参破世间名利,可毕竟入了佛门,怎能眼睁睁看着因自己之故,佛门再受灭顶之灾?
死了要下阿鼻地狱的!
朱棣也明白孙儿是何意了,便也冷冷的瞧着朱允炆。
“罢!罢!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朱允炆突然起身,俯身一礼:“那便麻烦四叔了。太上皇、宫殿、寺庙皆免,四叔若是有心,便为我寻一清净寺庙就是了!”
两天后,金吾左卫突然调离了皇城,驻扎在了城内鸡鸣寺外围。
鸡鸣寺里多了一个中年和尚,时常与道衍坐而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