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刺入眼皮,点燃了某些昏昏欲睡的隐秘启示。
如同毛玻璃般的薄膜碎裂,脑海中积累多日的灵感具象而出,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或画面,现在成为了更具体更清晰的音乐语言。
“...若要在终章展示‘巨人动机’和‘魔鬼动机’的冲突,又要让它们在象征净化和神性的‘圣咏动机’中消弭,我应该贯彻安东老师这种哲思的隐喻,应该提前作出长布局的铺垫和渗透...”
“象征净化和神性的动机,必然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我要从乐曲一开始就让它得到暗示...但这种暗示不应咄咄逼人,而是润物无声的铺展,它的初印象甚至让人觉得美好,但随着力量的缓慢累积,听众逐渐发现其不可逆转的一面,最终铺天盖地压制而来...它赏心悦目的外表下是令人敬畏的力量,就像,世界,或大自然的意志...”
在和煦的晨光里,在清冷的微风间,在坟墓和鲜花前...
一袭黑礼服的少年,从衣中取出了一根通体乌黑的指挥棒。
他闭上双眼,想象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一些不存在的声响,然后,徐徐挥动手臂。
“我如此,如此,为第一乐章写一个很长的引子,让希兰带领全体小提琴,在某种极高又极弱的弦乐摩擦声中,迎接熹微晨光的降临。此声响背景下,‘呼吸动机’由琼手中的长笛,和另外几种音色合适的木管一同徐徐吹奏而出,寓意我在杜鹃啼鸣声中向听众展示大自然的宁静...”
“之后我需要找到合适的引子发展手法,让原野刮过清凉之风,阳光穿出厚重的云层,三三两两花朵绽放,泥土之下某种带有生命力的因素不安地萌动...”
“如此,我完成了第一轮暗示和渗透,在“呼吸动机”的鸟鸣声中,第一乐章主题终于得到呈示,它应该用大提琴来写,演奏的任务交给罗伊...旋律还未确定,但前两个音亦从‘呼吸动机’的四度音程开始,清新,愉快,微微的激动,如同希兰教我的那句图伦加利亚语的修辞句——‘我读着诗,如同清晨我穿过原野’。”
“第二乐章的‘呼吸动机’则有变化,四度音程的‘从上往下’在这里成了‘从下往上’,跳进的形态会为听众带来活泼感,弦乐们奏出明快的节拍背景,引出一支热烈和质朴的舞曲...”
“第三乐章的‘呼吸动机’又风格迥异,这里应该让卢来展示,定音鼓来回敲着d小调的主音和属音,一上一下,re,la,re,la,re,la...似人群沉重的送葬步伐,没错,它是一首葬礼进行曲,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悲痛,我在写作主题和副题时,要极尽反讽之能事,运用某些逆饰或反语:崇高的灵,同神性一般不可磨灭,无论听众是将‘巨人’还是将‘大自然’代入第三乐章的主角,这都是一场虚假的死亡,亦是我布局中暗示和渗透的一环。”
“如此,乐曲终于进入了老师留下的终章,一声爆炸性的齐奏,急速的弦乐经过句,‘巨人动机’奏出一半后被‘魔鬼动机’粗暴打断,并在其后发起冲锋的号角,此前铺垫的各种‘呼吸动机’,终于以最终的形态‘圣咏动机’登场,净化一切世俗范畴的纷争,在巨人倒下的同时,带领乐曲走向虚假而辉煌的胜利。”
“如此构思,安东老师若得以听闻,是否会满意呢,是否会激动呢?”
闭着眼睛沉浸在灵感中的范宁,此刻却是没有注意到,在微风之中,在指挥棒摇曳之下,柳芬纳斯花园的四周角落,有枯草直立,泥土翻涌,砂石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