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钱仓千户所巡卒胡林听到了动静,连忙自林中牵了一匹马,飞奔十余里,抵达前仓千户所。
易绍宗正在秉烛夜读,听闻有人来报,连忙走出房间。
胡林一脸惊慌之色,快速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倭寇上岸了,此时正朝着汤岙、潘家坎方向杀去,大概有七八百人,看不真切。”
“倭寇?终于等到了!”
易绍宗听闻之后,不惊反喜,高声喊道:“去,将副千户杨亮从他婆娘被窝里拉出来,还有所镇抚万表,另外,召集所有军士,武训场集合!”
胡林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湖南汉子,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畏惧与退缩,不由心神一定,大声答道:“属下遵命!”
易绍宗抬头看向天空,这一夜星光并不明亮。
洪武三十年,自己被调来象山,担任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昌国卫指挥曾下了死命令,来这里,就一条:
杀倭寇!
这三年中,易绍宗看到了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进犯,时不时传来战报,其中夹杂着倭寇的强大、残忍与恐怖。
朝廷为了抗倭,不仅派出了大明水师精锐日夜游弋东海,还在东南沿海设置了四十余卫、所、城、寨,加派了军士。
象山自立所以来,从未遭遇过倭寇,如今,他们来了!
易绍宗知道倭寇凶悍,也知道自己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一百二十人,面对数量相当的倭寇,钱仓千户所并不占据优势。
但是!
自己没有退路!
哪怕是恶战,哪怕是死战,自己也要前进!
千户所喧哗起来,易绍宗的妻子李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嘈乱,孩子都被吵醒了。”
易绍宗转身看向妻子,面色严峻,沉思了下,说道:“去准备一桌酒菜,另外,把孩子们都叫醒吧。”
李氏不解,见易绍宗如此严肃,加之千户所如此动静,心知可能有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去准备酒菜。
杨亮、万表匆匆走来。
易绍宗喊来胡林,问清楚倭寇上岸地点之后,便找来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出痕迹,道:“按照胡林所言,倭寇有七八百人,我们姑且便作八百人来论。钱仓千户所位于象山东北,汤岙、潘家坎处在象山西南,距离十七八里,你们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杨亮看了看,拍着胸脯道:“给我五百兄弟,可以在汤岙、潘家坎撤退之路上,伏击倭寇,让其有来无回!”
“我不同意!”
万表连忙表态,认真地说道:“不可托大,倭寇难对付,若轻敌很容易吃亏。而且使用伏击,便意味着放任倭寇烧杀抢掠,太过被动,我认为,当举全所之力,各个击破!”
易绍宗看着争论不休的杨亮与万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们应该听闻过张辅之事吧?”
“张辅?那个安南打了胜仗的张辅?”
杨亮疑惑地看着易绍宗。
眼下的敌人不是安南叛贼,是倭寇,这里也没有张辅,只有我们。
易绍宗挥了挥手中的木棍,指向倭寇上岸的位置,道:“张辅有勇气翻越群山,不惜牺牲,奇袭镇南关,一举锁住安南大军退路,才有了广西之捷。今有倭寇乱我象山,我们也当有勇气,彻底击沉倭寇船只,切断其退路!”
“现在,我下令:杨亮率领二百军士,在胡林的带领之下,烧毁、击沉倭寇船只。我亲率剩余军士,直奔汤岙、潘家坎,待倭寇欲退之时,只能留下来与我们决一死战!”
“大人,我们兵力本就不足,若是再分兵……”
万表担忧道。
杨亮面色严峻地说道:“不需二百,只需一百人,一定完成任务!我愿立下军令状!”
易绍宗没有同意,丢下木棍,肃然道:“按我安排行事,命所有军士,一刻钟后准备完毕!”
李氏听闻到倭寇的消息,不由紧张起来,暗暗担忧,将简单的酒菜准备妥当,然后喊来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
易绍宗坐在酒菜前,看着自己的儿女,沉声道:“退后两步,跪下!”
儿女不知所以,却很顺服地跪了下来。
“起!”
“跪下!”
“再叩头,起!”
“跪下!”
“三叩头,起!”
“跪下!”
“四叩头,起!”
李氏面色苍白,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易绍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这哪里是寻常之礼,是祭奠死去亲人与族谱时的礼节!
不用说,易绍宗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是在给孩子们诀别!
李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易绍宗起身走向李氏,认真地看着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用平生可能是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