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胜心头思考着,该怎么说服老父亲的时候,一条体格魁梧的壮汉,按剑急行至点将台前,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李仲,拜见将军!”
陈胜闻声一抬眼,看清来人后便伸手虚扶,温和的轻笑道:“军中不必多礼,过来坐!”
李仲再揖手道:“谢将军!”
陈胜命亲卫取来席子,置于他左侧。
李仲毕恭毕敬的落座。
陈胜提起案几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浆水推到他面前,调侃道:“字认全了么?”
李仲听言,惭愧的垂下头颅,期期艾艾的道:“末将有负将军厚望,还,还未认全。”
陈胜笑了笑:“这个可以不着急,但你得多用点心……刘老三!”
一名年轻的亲卫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从案上的一摞文书之中,翻出几张,推到案前:“把这个给李团长念一念。”
“唯!”
年轻的亲卫上前,捧起粗糙的草纸文书,低声诵读道:“四月十九,固陵兵营,有降卒十人,趁夜逃离兵营,戕害无辜百姓一家四口,抢夺银钱粮秣……”
“啪!”
刘老三堪堪念诵完第一长行文上的第一条,李仲便已怒不可遏的一拍大腿,梗着脖子爆喝道:“狗贼安敢辜负将军好意,安敢害我陈郡百姓,末将请命,即刻率一彪人马前往固陵拿此十贼,押回陈县,五马分尸,替被害乡亲父老报仇!”
陈胜面不改色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淡定一些,同时扬了扬下巴:“别着急,听完再说,继续!”
“四月十九,拓县兵营,有降卒百十人,彻夜啸营作乱,杀伤我红衣军袍泽弟兄二十余人……”
刘老三一句一句的念诵。
念到后边,连他自己都咬牙切齿,一句话一句话从牙缝里往外蹦。
端坐在陈胜左侧的李仲,更是怒得额头上青筋直蹦,将一双钵盂大的拳头捏得“铿铿”作响。
哪怕是陈胜已经看过很多遍,此刻再听到,都不住的皱眉。
草纸文书上所说的降卒,自然就是李信麾下那支波浪军偏师。
西城外一战,五万搏浪军偏师伤亡九千,余者皆降。
陈胜将其中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军官挑选出来,分开关押,命赵四派遣重兵看守。
余下的士卒,打乱建制,分散押解到十辖县中,替当地百姓开渠引水、打井垦荒。
算下来,一县关押三千五百余搏浪军降卒,派遣一千红衣军看守……
陈胜的想法是好的。
但他严重的低估了这些搏浪军降卒的彪悍与桀骜!
他们不是陈胜从蒙城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黃巾降卒。
他们是名震天下的搏浪軍!
他们心头的骄傲和桀骜,不是一场败仗就能彻底击碎的!
更何况,那夜西城外一战,陈胜還赢很是胜之不武!
于是等到这些搏浪军降卒从那夜的战败中缓过来后,就开始想法设法反抗那些看守他们的红衣军。
潜逃、啸营,杀害驻地百姓……
各地官府拼了老命的才压下这些搏浪军降卒造成的负面影响,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
……
待到刘老三念诵完毕之后,陈胜才轻轻的开口道:“李仲啊,这些事你怎么看?”
李仲豁然而起,两步走到案前,单膝点地,神色狰狞的低低咆哮道:“将军仁义,待人推己及人,然此等恩将仇报的豺狼虎豹之辈,实不配受领将军的仁义,将军切不可再妇人之仁、养虎为患……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夜出陈县,坑杀所有降卒!”
作为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对于陈胜某些理念的理解,甚至还在陈胜之上!
对于这些违背陈胜的意愿、伤害那些冒着雪给他们送衣送食的父老乡亲们的愤怒,自然也在陈胜之上!
陈胜听到李仲的咆哮声,心下也是十分动容。
先前李仲说带兵去捉拿那些杀害驻地百姓,说的是“请命”。
而此刻他说去坑杀那些降卒,却未在提“请命”二字!
为何?
殺降不详!
千夫所指!
遗臭万年!
他不提“请命”二字,就是要一肩扛下这些骂名!
他若点头……
他们下次再见,见到的就会是李仲的尸体!
李仲自己送回来的尸体!
“你能如此说,便证明我今日没有找错人!”
陈胜轻轻的一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强行将单膝点地的李仲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淡淡的说道:“若真要杀降,我会自己动手,我陈胜还没沦落到要部下来替我承担骂名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