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地上,黄忠的眼眸却依旧是睁开的。
因为他想到的是来此之前,文聘对他说的话…准确的说,这不是文聘对他说的话,而是文聘转告柳羽的话。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是《孟子》中的话,而柳羽将这番话带给黄忠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在意“霍玉”姑娘,做自己“从心”选择。
在柳羽看来,擂台要赢,可比起擂台…黄忠这个人,更弥足珍贵!
…
这小插曲被邓某看在眼里。
虽然有些不甘与愤怒…
却终究无可奈何,说到底,这一场擂台足够黄忠报恩了。
“哼…”
邓某冷哼一声,转头望向魏延。“文长不是一直抱怨俸禄不够么?这场擂台赢了,你的俸禄,本族长添上一倍!”
“多谢族长。”魏延拱手,旋即一跃翻上擂台。
文聘早已登上擂台,摆开了架势。
“文郡尉,某看过你使刀,不是某的对手,还是认输吧!”魏延当先张口,语气狂傲。
“不试试?岂知孰胜孰败?”文聘冷然道…“本郡尉倒是听说过你,却不知道,手段可有口气这般狂妄?”
“哈哈哈哈,赢你,易如反掌?”魏延吟出一句,当即提刀挥出,文聘迎上!
“锵啷啷啷…”
两刀交汇…金属碰撞,发出无比清脆的声响。
同样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这一个回合,擂台下的关羽就看出了一些诡异。
——魏延没有尽全力!
这个想法刚刚生起,关羽的眸光转到柳羽这边…
此时的柳羽眯着眼…嘴角不漏声色的清扬了起来,这副表情…就像是四个字——成竹在胸!
这一刻,关羽恍然。
原来…
柳观主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黄忠”这边,可他的真正目的从来就不是黄忠,而是…而是魏延!
被骗了…
不光是敌人,就连他关羽也被骗了,被蒙在鼓里!
…
…
洛阳,一处酒肆,当朝太傅袁隗与一个边陲小吏已经聊了许久。
董卓的神情已是又悲又恨。
“砰”的一声,他拍桉而起,大声道:“袁太傅所言当真?家父…家父与兄长真的是…是被段颎与宦门陷害,于牢狱中杀害的么?”
今日…
袁隗说的话已经颠覆了董卓的认知。
二十年前,他与大哥董擢、弟弟董旻跟随父亲董君雅回到了父亲的老家西凉。
他的父亲董君雅拼尽一生,才担任颍川郡的纶氏县尉,是掌管缉捕“盗贼”的武官,这是个很小的官。
可回到西凉,别说是小官了,他的父亲都需要冲锋上阵抵抗胡羌。
而他的父亲是死在一次谎报军功中!
在边陲,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军功往往以实际斩首的“十倍”之数上报,如此…一来可以提高边陲军的士气,二来也可以换取更多朝廷的封赏与奖励。
董卓的父亲董君雅功夫不弱,所带的兵马也立下过许多功劳,眼看着就要成为牙门将这样能统帅千人的部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被举报,说他是谎报军功,杀良冒功。
谎报军功,自然便是揪住那“十倍”之数。
杀良冒功,则是说军功都是别人的,他是杀了那个有功的战友,冒充战友的军功。
这本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可经过调查,最后竟是“证据确凿”,而董君雅也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狱之中。
之后,段颎特地找到董卓,说是调查清楚了,董君雅是被冤枉的。
可…
小小年纪的董卓却已经失去了父亲。
段颎说要补偿他,便从小将他安排在军中,还赐给他一栋简陋的房子。
“呵呵…”
袁隗冷笑道:“仲颖啊,你还是不懂这官场,段颎是宦官的人,他岂会不知你父亲是咱们士大夫的人,又岂会给予其兵权,放任他做大。”
“在大汉,一个县令都能被称之为‘百里侯’,掌管百里之地的生死,更莫说是‘凉州三明’之一段颎这样的边陲将军,有朝内那些阉党的庇护,有罪也好,无罪也罢…他想杀死你父亲,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讲到这儿,袁隗抿了口茶,“你想想,自打你父亲死后,段颎便将你收于麾下,可这些年你屡立战功,这些功劳都算到了谁的头上?你手下除了雍凉百姓的拥护外,除了那些年轻人自发组成的部曲外,可有一个是段颎派给你的兵?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去壮大他自己。”
“这些年,他利用你在边关积攒够了资源、军队,如今入朝为官,在阉党的里应外合下,位列九卿高位,这些年…到底是他成就了你,还是你成就了他,亦或者是他利用了你!”
这…
董卓的眼眸凝起。
他回想起这二十年来一幕幕。
的确,袁隗说的一点都不假,他父亲…甚至于他自己,这二十年来,每年不都在被打压么?
凭着他的军功,怎会只做一名边陲小吏?
这些年,枉顾他董卓还把段颎当恩人看,他…他就快认贼作父了。
而眼前的太傅袁隗,他说出了太多有关自己父亲的事儿。
一时间,这些年总总的疑问,董卓全都清楚了。
因为党锢之祸,袁隗救了他们董家,而宦官要赶尽杀绝,便联合边陲的段颎害了他的父亲。
呼…
董卓长长的呼出口气,他信了…他完全信了。
“袁太傅,我董卓想要给父亲报仇,想要…想要诛杀这群阉党,那我…我该怎么做?求袁太傅…求袁太傅为我指点迷津。”
啪嗒…一声,董卓直接跪了。
他的额头重重的磕向木地板。
“仲颍,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袁隗赶忙扶起董卓,“咱们本就是自己人,你与你弟弟名字中的‘颍’便是你父亲当年加入士大夫阵营的决心。”
“尽管如今党锢,宦官权利滔天,可老夫的岳父乃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的大儒马融,岳父的弟子中有闻名天下的卢植,有经神郑玄,他们都是老夫的师弟啊。”
“还有与我们汝南袁氏关系默契的颍川家族,还有河内司马家,弘农杨家,太原王家…尽管如今遭逢党锢,可只要我们万众一心,早晚能将那群‘阉党’诛灭,早晚能让咱们士大夫重掌朝堂!”
袁隗的一番话说的董卓两眼冒光。
二十年来,他待在西凉,每天与野蛮胡羌部落首领混在一起。
可二十年后,他回到了京都…
听太傅这番话,他又能与士大夫为伍,与这些大汉顶流的文人在一起,这是天地之别的日子,这是父亲做梦都幻想着的日子。
在边陲,他董卓与胡羌首领谈论的是美女、金钱、牛马、刀剑。
而与士大夫们谈论的则会是儒学、经学、气节和复兴大汉。
这一刻的董卓终于能体会到。
为何父亲一生劳苦、费劲艰辛,也要将家门迁往中原,迁往颍川…因为这里靠近帝都,这里的人更高级,这里的话题更高端。
“先留下来吧…”
袁隗的话还在继续,“老夫介绍你与这些洛阳城内的士大夫们认识。”
“等到时机成熟,老夫会向陛下举荐你,让你带着官位再度去西凉,你的人脉、关系、名望都在西凉,所欠缺的唯独是一个官位以及一个机会!”
袁隗眼光看的极远…
如今西凉边关的将门均是段颎的嫡系,他们是宦官集团的盟友。
而要实现汝南袁氏的“更进一步”,那必须斗倒宦官。
要斗倒宦官,必不可少的就是削弱其力量…
西凉将门与宦官同盟,他袁隗就必须放董卓过去,跟凉州武人们争夺资源。
只是…
董卓的眼珠子一定,“袁太傅为卓如此谋算,卓感谢袁太傅大恩,可…卓在雍凉的功劳都被那群阉党霸占,袁太傅如何举荐卓为官呢?更何况是…边陲的官员!若是小了,根本无力与凉州武人抗衡,若是大了,凭卓的资历,怕是远远不够。”
董卓的话语间流漏出了许多担忧。
“哈哈哈…”此言一出,袁隗笑了,他发现这个董卓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他拍了拍董卓的肩膀,“仲颍啊,机会多的是,你在凉州有威望,山西武人也极其仰慕你,一旦大汉境内发生叛乱,你振臂一挥,筹集数千武人平息叛乱立下大功,到时候莫说是一个边陲将军,就是凉州刺史、并州刺史,老夫也能替你争来!”
讲到这儿,袁隗再度拍了拍董卓的肩膀。
“仲颍啊,要耐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很快,大汉天下就会有一场叛乱,而这叛乱就是老夫送给你立功的良机!”
“等到未来,你手握凉州兵权,待得时机成熟,老夫让天子发出诏令,召你带兵入洛阳,那时候惩灭阉党?还不是轻而易举?”
袁隗的话愈发的意味深长。
而一旁的袁绍,如今已经能读懂叔父的话。
叔父的计划,到时候召西凉的董卓入京,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惩灭“奸党”,更重要的是要用这个亲手扶持起来的“董卓”,助汝南袁氏进那一步!
叔父这盘棋,下的是真大…
莫说是董卓、何进之流,就是宦官、将门…乃至于天子都被蒙在鼓里。
天下如棋,众人为棋子,叔父执棋谋奕天下!
等等…
感慨到这儿,袁绍的眼芒中突然闪过几许担忧。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玉林柳郎——柳羽!
这个袁绍曾经结识过的家伙,这个曾经帮袁绍彻底拜托‘庶子’身份的家伙,他与他的天师道…会不会横插一脚,让这棋盘多出许多变数与波澜呢?
担忧…
一想到这里…袁绍的眼眸中多出的是无穷的担忧。
这个柳羽,他与他的天师道,千万不能小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