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二十八将,怎会把一个郡守看的这般重?
此时,已经快到黄昏,室外虽还有余晖,但院内的一间间房舍却是明烛高烧,在温黄的灯光下,吴家的族长吴仓一手执着书卷,踏着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板,正缓步慢踱,眼眸不经意的瞟向大门处。
终于,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颌下长须无风自动。
口中轻吟一声。
“来了”
的确,目光如距的他已经观察到,柳羽带着文聘已经朝府内大步走来。
而此时…
身穿紫色袍子的中年管家,完全没有像是刘府的管事一般露出那将人拒之千里的脸色,反倒是笑脸相迎。
“见过柳太守,我家老爷已经在府邸中恭候多时了。”
这阵仗…
这般识相,倒是让文聘生出了几许疑窦。
柳羽也是眼眸微眯,老人总是喜欢说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吠!
心里边一肚子坏水的人…往往见到别人,都会九十度的鞠躬…例如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某国人。
由此可见,这位吴家族长…不简单哪!
柳羽跟着管家从中门进入了正厅。
正厅前的院落处,摆放着几个几桉与蒲团…有四、五个老者跪坐在上面,一边品着茶,不时的交谈着什么,似乎是在对柳羽品头论足。
柳羽问过文聘,得知…这些人均不是吴家族长…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终于等到柳郡守了,来来来,都随老夫一道见过柳郡守!”
一道低沉且厚重的声音骤然传出。
一个胖瘦适中,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咧着嘴走了出来,他身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腰间的玉带却看似无比华贵,整体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
他行至柳羽身边,微微作揖行礼,声若洪钟。
“老夫吴仓,见过柳郡守。”
柳羽默然不语的点了点头,想看看这个笑容可掬的家伙,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坏水儿?
“听闻,柳太守方才在刘府是大放异彩,就差撒泼打滚了,老夫佩服的紧,却也害怕的很,这不…就请来了一些朋友,想同大家伙儿一同看看柳太守在老夫这府邸如何大放异彩?”
吴仓身后跟着两个中年男人。
文聘本想小声介绍…
哪曾想,吴仓已经抢先一步,他笑着摊开手掌,对准身后的两人说道。
“这位是咱们宛城,朱家的族长朱安,这位是任家的族长任全…他们的先祖,一个是被封为云台二十八将第八位的‘融侯’朱右,一位是云台二十八将第二十四位‘武成侯’任光!”
“至于老夫的先祖,说起来,永平年间,明帝追忆…当年随光武皇帝打下东汉江山的功臣宿将,命绘二十八位功臣的画像于洛阳南宫的云台之上…老夫的先祖,便是位列这些功臣画像中的第二席!”
提及先祖,提起吴家在云台二十八将中的地位,吴仓开始得瑟起来了。
只是…
柳羽眼珠子一定。“吴汉将军呗?在下又岂会不知呢,年轻时,吴汉将军曾在校场一箭解双危,气走贾复,被篡汉的奸贼王莽召为驸马,封为潼关总镇。后杀妻归汉,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二位,对应的星宿乃是——亢金龙!”
原本以为柳羽是在捧…
哪曾想…话锋一转。
“不过,人言‘吴汉杀妻’,呵呵,若是不愿与逆贼为伍,大可不做王莽的驸马,既是娶了,那妇嫁夫随,何必又杀妻归汉?这行径,无论怎么看,似乎也并不怎么光彩。”
柳羽的语气冷然。
无论是“评书”中的《东汉演义》,还是戏曲中赫赫有名的《吴汉杀妻》,或者是《斩经堂》选段。
乃至于…京剧、蒲剧、秦腔、河北梆子、晋剧、粤剧、楚剧中都有这么一节,这么有名的戏码,柳羽都听过无数次了。
当然…这戏表现的是吴汉杀妻归汉的大义灭亲,可无论是后世的价值观,还是古代的价值观,这种“杀妻归汉”的行为依旧会被万人唾弃。
而这也是吴家先祖为数不多的污点…
谁让他年轻时做了王莽的女婿呢?
当然…
这么一番话脱口,吴仓脸都绿了,可他强忍住内心中的愤愤,依旧是保持着微笑。
他知道,刘固便是栽在这小子的话术之下,他必须镇定,只有镇定才能保持理智,只有理智之下…才不会露出弱点。
“我等后辈如何敢去品评先祖呢?我等又有何能耐去品鉴先贤?”
吴仓轻吟一声,算是搪塞了过去,旋即继续解释起来。
这次是蒲团上跪坐的几人。
“柳郡守,再给你介绍一下,这四位均是咱们宛城中有名望的老者,这位是前京兆尹罗奉罗老,这位是徐州郡前郡尉陈枕陈老,这位是南阳郡前郡丞陈哗陈老…这位则做到过司隶校尉,名唤齐墙齐老!”
一连介绍了四位…
无有例外,均是老一辈的官吏,长发长须…这把年纪…想来在郡中颇具威望。
柳羽主动一一向他们作揖行礼。
“晚辈柳羽这边有礼了。”
这四位老者也分别朝柳羽还了一礼…
只是,柳羽好奇,满面狐疑的望向吴仓,“吴族长请邓、朱两位族长,晚辈还能理解,可请来这四位族老是何故?难不成…阻止流民进城,囤聚药材…哄抬粮价,这些行径,与这四位前辈有关?”
“不,不,不!”吴仓连连摆手。“柳郡守提到的这些,四位老者并不知晓,只是,老夫今日请他们来是为了做个见证,免得…柳郡守再躺在地上,一脸灰尘,一身灰迹,最后却污蔑是老夫殴打所致。”
吴仓笑着挥了挥手掌,旋即再望向柳羽的目光中充满了戏虐,语气揶揄道:“众目睽睽之下,咱们吴府内发生了什么,也就不怕老夫空口无凭,柳郡守说…是不是啊?啊…哈哈!”
言及此处…
一旁朱家的族长朱安,邓家的族长邓全均笑出声来,满是玩味戏虐的望向柳羽。
朱安得意的笑了笑,忍不住开口道:“现在,柳小郡守不妨把你的手段给亮出来了,也让我们都见识见识?哈哈!”
这…
此时的柳羽直接就“呵呵”了,此前…他让刘家族长吃瘪,无外乎是借着‘碰瓷’,污蔑他殴打朝廷命官,再辅以‘度田令’的事件威慑,借此…逼他就范。
但,这等计略,只能在两人单独相处,或者是…府邸中没有外人见证的前提下进行。
可现在…
有人见证的情况下,柳羽若是再“碰瓷”就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当即,柳羽的眼眸凝起…
心里滴咕着,不愧是…云台二十八将排名次席的存在。
先祖吴汉能做出“杀妻降汉”行为,可见这个家族思维缜密,手段狠辣,不好对付。
反观…
如今的吴仓、朱安、邓全三人…无有例外,嘴角放肆的咧着,俨然内心中沾沾自喜。
在他们看来,刘家终究是太年轻了。
他们三家合力,这位柳郡守怎么可能突破?
此刻,他们三人的表情,就像是一句话写满在脸上。
——凋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一时间…
整个吴府内的气氛变得冷峻了起来…
文聘凝着眉,他小声在柳羽的耳边滴咕道:“他们有所准备,今日怕是…”
文聘没有把话讲完,可意思再明白不过,吴仓、朱安、邓全…这三家报团取暖,且早有准备…今日怕是拿不下他们了。
只是…
柳羽轻轻的摆了摆手,沉吟了片刻,十分不客气的坐在了一处石阶上。
“怎么?”朱安笑着问道:“柳郡守是要故技重施么?诸位族老可看着,我们可没有一人动粗,更不会有人动手,咱们南阳的云台将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话刚刚脱口。
柳羽的一句话已经传出。“你便是大将军朱右的后人是么?”
“是又如何?”朱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你先祖少年丧父,与光武皇帝自小便相识,新莽末年,社会动乱,绿林军、赤眉军相继起义,光武皇帝兄弟也起兵于南阳郡,号称‘春陵兵’,从这时候起,你先祖便追随左右。光武皇帝的兄长被刘玄杀害,也是你先祖孤身一人跑去向光武皇帝报信,这才让他有所准备,幸免于难!”
“之后,你先祖从平河北,围困洛阳,剿灭民军,哪怕是有过兵败被俘,可光武皇帝依旧赦免了他被俘之罪,官复原职,继续征战!你先祖更是戴罪立功,先后带兵攻占了新野、随县,生擒荆襄一代的楚黎王秦丰,建国之初又主动请缨防守匈奴!”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
“便是他提议将三公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中的大字去掉,巩固皇权,说他与光武皇帝是过命的交情,一点也不为过!早年光武皇帝生病,没钱买入药的蜂蜜,也还是你先祖知道后,立刻掏钱买来蜂蜜入药。光武皇帝回忆起这些往事,就赐给你先祖一石白蜜询问‘这蜜跟咱们在长安时一起买的蜜相比,怎么样啊?’”
“还有,你先祖少年求学之时,光武皇帝去寻他,等了他半天,可他第一件事竟不是接待光武皇帝,而是先去经堂上课,这件事儿让光武皇帝‘耿耿于怀’,中兴汉室后,特地到你先祖的府中,开玩笑地询问你先祖‘主人不会再丢下我去上课了吧?’”
“君臣关系如此,又英勇无敌屡立战功,你邓家先祖何其了得?却怎生出了你这样不问是非、不明对错、唯利是图的后人?”
柳羽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
因为前面都是高捧,朱安本是越听越有滋味儿,哪曾想,最后一句风云突变。
——你家先祖何其了得?去怎生出了你这样不问是非、不明对错、唯利是图的后代?
不问是非、不明对错、唯利是图…
这十二个字像是刮他朱安的心。
“你…”朱安当即就要破口大骂。
却被一旁的邓全一把拦住,“朱兄,稍安勿躁,莫中了这家伙的奸计…”
提醒一句,邓全目光直视柳羽。“柳郡守缘何要激怒朱兄?是心怀诡计呢?还是在刻意的拖延时间。”
嘿…
还真让这小子猜对了。
柳羽的确在拖延时间,因为…他在这吴府的当口,已经有人在办一件“大事儿”!
一件能彻底改变局势,让这吴家、邓家、朱家乖乖就范的大事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