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县志载,秦元狩三十一年夏,蝗灾起,自南来,沿途多杀伤。
是年大饥,百姓绝粮,父易子,人相食。
父易子,人相食。
短短六字而已,那些静坐书斋的读书人见到这般文字,多半只是付之一笑,有考究之人只怕还会寻章摘句,言说某某记载之上不曾见过龙阳县有这般多的人口,史书所记,多半有谬误。
就像许多年前那场几乎覆国的与外族之战。
彼时朝廷昏聩,内忧外患,纵然百姓有风骨,却也架不住异族铁骑。
城外鏖战三十日,大败。
异族攻入城中,屠之。
百姓横死者,三十万。
尚有我辈读书之人,寻章摘句,言说城中死者不曾有这许多。
文过饰非,诈言邀名,如此人物,也是读过书的人。
前人录取后人翻,一般文字,百般心思。
史书上的聊聊几笔,勾勒出了一个人的一生,如今也勾勒出了一副蝗灾之下的众生相。
有人期待多日,有人恐惧不休的蝗灾,终究是来了。
那一日蝗虫满天,遮天蔽日。
纵然是许多年后,当年曾经亲眼见过这一幕的许多老人,依旧会心思起伏。
转眼之间见天黑,无论对何人来说,想来都是毕生难忘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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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镇一处农宅里,一个粗布麻衣的老人躲在家中的门后,透过门缝看向正在院子里肆虐的蝗虫。
天幕旷远,黑压压的都是蝗虫,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老人焦急的在屋中转着圈,他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面颊。
前些日子,早就有山阳镇范家的人来给他传递过消息,说是有蝗灾要来,最好是把庄稼早日收割了才好。
那时他鬼迷了心窍,觉得范家不过是杞人忧天,连蝗灾都还没见到半点,就想要先收了粮食?提前收割粮食,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已。
他回头看了眼正在榻上熟睡的小孙子,许是梦中梦到了什么好事,孩子嘴角留着不少口水,粘粘在榻子上。
当时他存了侥幸的心思,觉得如果没有蝗灾,那今年粮食势必会涨价,到时候自己手中有粮,那岂不是可以狠狠地赚上一笔。
他们这种地里剖食的农户,赚不到什么大钱,这般难得的机会自然牢牢抓住。万一成了,日后小孙子娶媳妇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只是看着如今外面的蝗虫,老人恨不得打死过去的自己,就因为当初的一时贪心,落到了今日这般下场。
他本就是要靠着田里的粮食为生,这一次之后,只怕半点粮食都剩不下了。
他自己倒是不碍事,毕竟已经活了大半辈子。街上混过,地里滚过,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可惜了自己这个小孙子。
老人转过身,开始收拾起家中那些还算值些钱的物件。没法子了,如今只有前去与他们相距不远的山阳镇才能有些活路。
山阳是龙阳的粮食大镇,想来应该是早早收割了,他就算是求,也要让自己小孙子留下一条命来,至于他自己。
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
蓟县,一处小巷子里,一个男人正默然无声的打理着家中的行囊,一个小姑娘被她娘亲抱在怀里,瞪着澄澈的大眼看着突然变了脸色的自家阿爹。
她家也是靠着地里产的粮食为生,靠天吃饭的人家,一年收成全指望在田地里,要是收成好些,一年之中接下来的日子也能过的好些,要是收成不好,一家人就只能勒紧了腰带过日子。
早上还听阿爹说今年田里的庄稼长的好,过些日子等粮食卖了银子,要带着她和娘亲去县里买几件新衣服,只是到了中午,外面来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嗡嗡乱飞的的鸟雀,阿爹就变了脸色。
自家娘亲如今也是脸色苍白,她知道自家娘亲虽然没有读过书,可平日里对待乡里乡亲最是和善,还从来不曾在她面前变过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