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私塾前的空地上,刘老爷子悄然之间就红了眼眶。
老人呆在这里半生,时光砥砺,风风雨雨,花开花谢。
岁岁年年,这里许多年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空地上摆着一张长桌,最中央是楚荣起早炖好的几大盆猪肉。
鲜肉糜烂,肉香随着晨间的雾气不断飘远。
大坛的酒水陈列在座位之前,今日赵老板难得的大方了一次,所有酒水分文不取。
汉子更是夸下海口,今日的酒水管够。
桌上的佐菜五花八门,都是私塾里孩子们的父母踏着清晨的月光送来的。
孩子们的父母虽然推脱了一番,可最后还是被孙老爷子留了下来。
青菜花生,烂肉美酒,放在富贵人家也许算不得什么稀奇,可放在寻常的市井人家,已经是一顿了不得的盛宴。
林任和王峰带着几个小家伙在那里摆放碗碟,即便是刘满这个平日里最为跳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今日也有些束手束脚。
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天大的豪杰,见了父母也要软三分。
何况是这些如今只是嘴上强硬的少年。
楚荣带着楚娘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做起菜来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手。
他腰间系着一块黑布,手上的锅铲偶尔颠上几颠,不时用铲子舀上一些油盐。
望着锅中的沸腾的油水,他面色肃穆,就像战场上的大将正面对着一场生死大战。
楚夫人在一旁摘着青菜,不时转过头来,为自家夫君擦擦头上的汗水。
她看着他,满眼温柔。
屋外的老槐树下,孙老爷子和刘老爷子席地而坐。
两人身前,是一盘昨日没有下完的残局。
棋盘之上,只剩半数棋子。
老树,旧棋,故人。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半生辛苦,满腹言语,谈笑之间。
朝清秋和沈行蹲在槐树下,任由脚下的影子被槐树的枝桠切割成无数碎片。
日影斑驳,身处异地他乡,却已经是他们这两个异乡的同乡人,少有的安稳时刻。
沈行抖了抖衣衫,盘坐在地。
“当初燕国破亡,背井离乡,哪里敢想会有今日这般安稳的日子。”
朝清秋没有如他一般坐在地上,而是后撤几步,倚靠在身后的大槐树下。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可若是平平稳稳,有些树木,总是要比人活的更长久些。
他笑了一声,“当时国破家亡,天塌地陷。后来流亡四方,虽然磕磕绊绊,可你我到底是都活下来了。”
“是啊,都活下来了。”
宋先后仰倒地,任由一身青衫沾染上泥土。
这个在宋先眼中心性手段皆是上上之选的读书人,泪流满面。
他们活下来了,可有些人却为他们而死。
朝清秋低声喃喃自语,“既然活着,咱们就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不远处的空地上,食物与酒水已经上齐。
刘满把手搭在嘴上,朝着槐树下的朝清秋等人大声喊叫。
“朝师父,开饭了。”
朝清秋大笑一声,伸手拉起躺在地上的沈行。
两人各自上前,搀扶起不远处正在下棋的两个老人。
走出了槐树笼罩下的阴影,走进日光里。
这一日,整日里在肉铺里板着脸的楚姓汉子喝的面色通红。
在众人面前,他第一次牵起了楚夫人的手。
这一日,两个许多年不曾痛快畅饮的老人,喝的酩酊大醉,把臂追忆少年时。
这一日,一个在私塾里当了几日教书先生的读书人,大醉醒来,背起了行囊。
有一席青衫,南来之后再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