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靠在墙上,星光月光,照我万年。
当日在竹林之中,郑轩曾对朝清秋说过,他们之中,关月过的最苦。
本该是世上最为刚强之人,偏偏甘愿俯身弯腰,阿谀陪笑。
他吐了口气,一股酒气弥漫在夜色之中,死很难吗?半点不难,活着很容易吗?半点不容易。
可活着终归还有些希望。
自从当日见到了朝清秋,他便觉的一切都值得。
殿下尚在,燕国便在。
忽然,他目光一凝,神色一怔。方才在那不远处的巷口闪过的那个人影,似乎有些熟悉。
而能让他有些熟悉的,自然是燕国的故人。
他用力揉了揉额头,勉强提了提神志。
巷子里,燕云提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一些今日不曾卖出去的青菜,那只黑狗跟在他身后,不断摇着尾巴。
今日收留他的那个老妇人病倒了,燕云便帮着老人去市场上售卖青菜。
妇人这种住在陋巷里的穷苦人家,一日不出摊子,便要担心明日的生计。
开始时早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燕云还有些张不开嘴,只是后来他看着篮子里还没卖出去的青菜,咬了咬牙。
有些事,很难吗?其实也不难,只要舍的下面皮。
他使劲揉了揉面颊,低头撇了眼篮筐中剩下的青菜,有些发愁。
虽然他今日叫卖的已经足够尽力,可篮子里的青菜还是剩下了不少。
虽然一夜时间倒不至于坏了,可明日不新鲜了,只怕就更难卖了。
这个十几年来都无忧无虑的富贵公子,今日破天荒的有些为了生计发愁。
他正想着,忽然身后的黑狗转过身,尾巴竖起,朝着身后的黑暗里,大声吼叫起来。
一个中年人踉跄而来,携着满身酒气。
昔年意气风发的强项读书人,而今借酒佯狂的落魄汉。
关月双目通红,呆呆的望着燕云良久,最后,他看了燕云一眼,取下了腰间的钱袋,“今日在酒铺里喝的酒水有些多了,正想着吃些青菜。这些青菜我都要了,多余的银子算是给你的打赏。”
他将手中的钱袋抛到燕云手中,伸手接下了燕云手中的篮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错,还能自食其力,我看好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别让我们失望。”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明白告诉你,老子可是大秦的治经博士,能被老子看中,你小子也是有福气的很。”
他不再多言,转过身去踉跄着而走。
燕云面色平静,只是那只抓着钱袋的手上,青筋暴起。
他默不作声,带着身边的黑狗朝着对面的巷子走去。
一条小巷,两人相向而行。
片刻之后,在两人方才相见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黑衣覆面,腰悬弯刀。
表面上,秦国对他关月许以官职,赐以厚利,似乎对他完全放下心来,关月做的也不错,整日里除了治书修史,便是到酒铺里喝些酒水,看上去全然忘了自己是燕国旧臣。
可天诛的三位掌柜不会相信昔年的强项之人,见到秦骑与刀枪便会软了骨头。所以他其实也不过是秦国摆在面上的一个鱼饵,为的便是引出那些燕国余孽罢了。
双方各有所求,也各自心知肚明。既然落子棋盘,无非是看谁的手段更高罢了。
这人站在原地良久,目光闪烁,最后才转身朝着关月方才离去的方向而去,消失在暗夜里。
巷子里,酒气弥漫,良久不曾散去。
巷子尽头,关月倚靠在阴暗处,弯着腰,干咳不止。
这个平日里饮酒必然大醉的读书人,今日破天荒的清醒。
在那无人可见的黑暗里,他泪流满面。
……
破旧的院子里,燕云坐在一张早已铆钉松散的长凳上,身旁是那只黑狗。
这天夜里,他如当日的朝清秋一般。
独坐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