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见范复粹高举手里的折子,等待自己的回应,崇祯皇帝心一软,说了一句:“也好,拿来吧。”
崇祯皇帝这一么一发话,跪在一边上的王承恩,一骨碌爬了起来,快速地从范复粹的手中接过那本折子,小碎步跑着给皇帝送了过去。
崇祯皇帝拿到那本分量十足的奏折,一看老厚一叠,当下也没有心思翻阅,随手往面前的桌案上一扔,说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捡最紧要的说一说吧,这个折子,朕先收着,改天再细看吧!”
面对皇帝的这个要求,范复粹当然不敢再拒绝,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说道:
“当下的军国大事,不管是关外的,还是关内的,老臣方才既然不曾提出建议,折子里自然也没有提及,陛下也不必急着看它。
“但是既然陛下叫老臣捡最要紧的说一说,那么老臣以为,老臣致仕以后朝廷最要紧的事务,莫过于内阁首辅得其人得其任。
“老臣昏聩无能,在内阁尸位素餐一年有余,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未能为陛下办成一件大事,深感有负陛下重托,若恋栈不去,此心清夜难安——”
“范复粹,你这是,要为朕推荐接替你的人选吗?”
“老臣斗胆,若是陛下同意,老臣的确有此意。”
“也好,既然你要致仕,首辅之位自然不能空缺。既然你有人选,那就说来听听吧!”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范复粹虽然只是致仕,并不是死,但是致仕意味着他的宦海生涯的结束。
对崇祯皇帝来说,那跟死了也差不多。
既然这样,不妨听听他的宦海遗言,或许到了此时,这个谨言慎行中规中矩的首辅,能够说些真话实话也不一定。
所以,崇祯皇帝竟然点头准了。
“老臣谢过陛下隆恩!”
范复粹赌的就是崇祯皇帝的同意,因此一听见皇帝的说法,他立刻叩首于地谢了恩,然后说道:
“老臣行将致仕,以下所言没有一点私心,而且只是建言,用不用全凭圣断,敢请陛下屏退他人!”
“陛下!”
范复粹的这番话,立刻就引起了在场其他重臣的异议。
如果说方才范复粹突然自请致仕,在场其他重臣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他在致仕前要举荐继任首辅人选的话一说出来,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这些个所谓的重臣们或许干别的样样不行,但是对于争权夺利,那可一个个精明似鬼。
比如说次辅张四知,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面把范复粹的八辈祖宗都给骂遍了。
他知道范复粹看不上他,也知道范复粹以致仕为条件换取向皇帝建言继任首辅人选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张四知按照惯例继任首辅。
这简直就是在当着皇帝的面儿,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在打他张四知的脸。
因此,张四知一听范复粹既然提出了要皇帝屏退其他所有人的要求,他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陛下,不可!内阁首辅之位,乃朝廷之公器,在场皆朝廷重臣,岂能皆不与闻?”
“是啊,陛下,正所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既一心为公,何故要屏退左右?”
“臣附议!”
张四知率先出声反对之后,陈演也站出来反对,而一口一个“臣附议”的魏照乘,再次使出了谁也不得罪的老招数。
结果,他们这么一反对,正准备屏退众人的崇祯皇帝,当即打消了屏退众人的念头,反而点点头,说道:
“张阁老陈阁老说的也在理。范复粹,你既然有话,就在这里说!今日若能定下,今日就定下来吧!”
“这——”
崇祯皇帝的这个打法,一下子打乱了范复粹的计划,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既然如此,老臣就冒昧进言了。”
虽然有些话不太适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实在不好再坚持屏退众人了。
于是范复粹便斟酌着话语,把自己对下一任首辅人选的建议一一说了出来。
范复粹一共提出了三个人,其一是洪承畴,其二周延儒,其三是郑崇俭,其四是傅宗龙。
其实他也很想提一提孙传庭,甚至孙传庭的位置还要在周延儒的前面,但是话到嘴边他硬生生打住了。
而他所说的这四个人选当中,除了洪承畴是在任的封疆大吏之外,剩下的三个都是戴罪之身。
周延儒稍好一点,只是被人弹劾获罪,丢官罢职,冠带闲住去了。
而郑崇俭、傅宗龙,则是跟孙传庭一样,都关在朝廷的大狱里面。
不过郑崇俭和傅宗龙跟孙传庭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孙传庭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他认为他跟杨嗣昌之间是政见之争,而他冒犯崇祯皇帝也不是有意冒犯,而是因为他耳朵背造成的误会。
只是对此,崇祯皇帝却认为他这是狡辩,是不服软。
与此相比,郑崇俭、傅宗龙就驯服多了,关在牢里之后就闭口不言,叫认罪就认罪,叫悔过就悔过,服服帖帖,不像孙传庭那样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天天在狱中骂骂咧咧地给自己鸣冤叫屈。
就此而言,范复粹认为这两个人跟孙传庭不一样,还是可以提一提的。
当然了,范复粹一下子说出了这么多可任首辅的人选,气得在他背后跪着的次辅张四知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把他掐死。
包括内阁其他辅臣如陈演、魏照乘,也是个个都咬牙切齿——合着在你范复粹的眼里,我们这些在任的大学士们,还不如那些个犯了事被下在狱中的犯人?
然而,没等张四知、陈演、魏照乘等人站住来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他们就见崇祯皇帝已经从御座上走了下来,而且便走边说道:
“周延儒,周延儒,呵呵,范复粹,你这个提议,倒是启发了朕,提醒了朕啊!” 3931/10826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