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范毓馨的喝问,杨振越说越坦然,越说越不以为然:“你们向满鞑子提供九边布防图,提供关口守将姓名、士卒数量、武备清单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有没有王法呢?
“难道你们说的王法是专门为我杨某人而设,王法管不了你们这些通虏资敌,吃里扒外,数典忘祖的奸商?!”
早在后金国时期,满鞑子那边八成以上的火药,大部分的粮食,以及六成以上的铜铁铅锡等金属物资,都是由通虏的山右商人提供的。
到后来,为了换取对北虏以及满清甚至朝鲜的垄断贸易地位,这些通虏的山右商人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充当满清的内应和探子。
他们甚至直接把朝廷邸报,京畿附近边防的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清单,提供给满鞑子。
这种人要是不杀,才真是没有了天理王法。
杨振的几句话反驳得范毓馨哑口无言,但他依旧不服,恨恨地看着杨振,好像自己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杨振,你这是血口喷人,你说我范家通虏资敌,你有什么凭据?我们范家在张家口世代营商,向来以信义闻名!地方上修桥铺路,捐银助饷,接济贫苦,若论宣镇乡贤,我们范家首屈一指!”
范毓馨暂时闭嘴了,被刺刀顶着跪在一边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却对着杨振破口大骂起来了,先是指责杨振血口喷人,然后又将通虏的帽子还给了杨振:
“说什么通虏资敌,说什么数典忘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不过是贪图我范家的钱财家资罢了!哼,若说通虏,你杨振敢说别人?!”
杨振听见这个中年人反过来说自己通虏,一时哑然失笑,指着他淡淡说道:“你是何人?”
结果那人抬头仰脸,不以为然地说道:“范三拔!”
“很好,很好。呵呵,范三拔,你以为我今天来范家,是来跟你讲道理的吗?”
“哼,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事说不过一个理字——”
“哈哈哈哈——”
范三拔话音没落,就被杨振的哈哈大笑给打断了。
与此同时,在杨振的哈哈大笑声之中,范三拔兀自不服气,他正想接着抗辩些什么,但是刚张口,却被另外一个老者声色俱厉地喝止了。
“住口!你这逆子,你给老夫住口!”
那老者喝止了范三拔的话头以后,突然膝行数步,趴伏在杨振的面前,叩首说道:“杨爵爷,千错万错,都是老朽过去的错!万望爵爷高抬贵手,放过老朽一家,此番过后,老朽全家即回故里,永不与胡虏贸易!”
“哦?你就是范永斗,斗爷?”
那老者这么一说,杨振立刻知道,他就是范永斗了,当下信口追问了一句,再次确认了一下。
范永斗听了,立即又叩头说道:“老朽正是范永斗。听闻杨爵爷即将开镇辽南东江,爵爷钱粮饷械物资短缺,范家能帮得上忙,是范家的荣幸,张家口范家的产业,爵爷自拿去使用。而且从今往后,只要范家还在,每年必有孝敬,万望爵爷今日高抬贵手!”
这个范永斗倒是光棍,懂得壁虎断尾、壮士断腕的道理。
可是,自己在京师献俘受封没有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他这里,还拿这个来说事,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如果这次不来张家口,那么自己受封金海伯,即将开镇旅顺口,移防到辽南半岛去的情报,很快就会出现在盛京城里了吧。
这怎么能行,怎么能够允许?
黄台吉那帮子人僻居辽东盛京,却对大明朝堂上的争论,对大明朝关内的贼情,如数家珍,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用多说了,必定是这些通虏的奸商传递的消息。
哪怕只是打掉了黄台吉伸入大明京畿之地的情报系统,杨振的这趟张家口之行,也很值了。
所以,范永斗所说的物资也好,孝敬也罢,杨振只是略略心动了一下,就马上自行打消掉了。
如果他所需要的钱粮物资,能够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来源,那当然是极好的。
可是,如果维持稳定的钱粮供应渠道,需要保留这个范家,那他宁愿不要这个渠道,也要干掉范永斗一家。
杨振作为臣子,一时改变不了京师朝堂上的内阁、通政司、六科廊等等官僚架构,无法从源头上杜绝大明朝堂失泄密的问题。
但是,他现在却可以力所能及地先斩断满鞑子伸到大明内部窃据军情秘密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