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将自己的守卫也献祭充数了!
邪灵潜入了巫家,附到了这个老婆婆的身上,以此隐蔽自身,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唯有那根与老婆婆最亲近的拐杖意识到了,它脱离了老婆婆的身体,连夜逃了去。
林守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最绝望的当口,竟是被称为死敌的邪灵突然出现,将这死局撼出了一道裂缝!
修真者遇邪斩邪,白裙女子作为仙楼弟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邪灵。
她本就没有直接杀死那少女的打算,事关古代真仙,自然要交予师尊发落最为稳妥,她刚刚悍然出剑,也只是想吓出她点什么。
没想到这小妹妹意志坚定,倒是那恶灵率先沉不住气了。
“牢。”
白裙女子默念咒语,对着小禾吐出一字,随后挽剑,飘然落入雨中。
……
她临走前对小禾施展了囚禁之术,但法术没有生效,小禾在关键时刻掐断了声音,白裙女子走得太快,甚至没有察觉。
林守溪艰难地爬起,仰起头,看向了天空。
藏在老婆婆身体里的邪灵露出了真容,它脸颊上细长的血管突了出来,逐渐变作了暗河石室中邪灵的模样,破旧的下袍亦在风中鼓起,无数粗长的触手从中探出,如遇水疯长的藤蔓,在狂风暴雨舞动。
一股精神波纹以涟漪状在巫家上空扩散开来。
精神涟漪撞入脑海,好不容易爬起身的林守溪险些又摔倒在地。
他不停念着清心咒,以此对抗这股力量。
清心咒有着莫名的神效,它像是一个锚点,将飘忽不定的意识暂时禁锢住了。
林守溪凭借着这片刻的清明回到了楼中。
小禾依旧靠在墙边,雪发凌乱,眉目透着淡淡的红,这是危险的艳色。
林守溪为她渡了些真气,小禾轻轻哼了几声,气色恢复稍许。
“你先休息一会儿。”
林守溪摸了摸小禾的额头,柔声说。
小禾先前面对白裙仙子时锋利感消失不见,她柔弱了许多,乖乖地点了点头。
林守溪飞快冷静下来,他去王二关的尸体上摸索了一阵。
“你在找什么?”小禾问。
“一本书。”林守溪说。
“书?”小禾问:“很重要么?”
“很重要,那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林守溪说。
之前他从王二关的口中得知了洛书的下落,但不待他刨根问底,二公子突然出现,意外揭露了云真人的阴谋,小禾的安危远比洛书更重要,所以当时他想也没想,直奔小禾的寝楼。
他找了一阵,没能找到,又忍着恶心去云真人的法袍间搜寻,试图找些丹药,但他摸索了一阵,只寻到了那块没什么用的真言石。
快速搜寻无果之后,林守溪当机立断,再次抱起小禾,“我先带你离开。”
“嗯。”
林守溪将绵软无力的小禾抱起,他前脚刚踩出门去,天空中传来的强大灵压就将让他意识不稳,单膝跪地,难以支撑。
小禾娇小的身躯滚落在地,她捂着脑袋,无穷无尽的幻觉涌入了她的意识。
邪灵皆是精神力层面的佼佼者,而这头邪灵显然比暗室中的无头邪灵强大得多,它已达到了小邪神的级别,哪怕白裙仙子已是见神境仙人,亦如临大敌。
林守溪与小禾身负重伤,自是难以抵抗那层出不穷的精神威压。
他们感受到了许多可怖的幻想。
譬如整个世界缓缓颠倒,屋楼沿着街道滑行,笔直地冲撞向他们,巨大的视觉冲击里,许多灵丹妙药自虚空中生出,林守溪下意识张开了嘴,他与所谓的灵丹妙药立刻角色颠倒,一张大口出现在他身后,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咽下去。
五感错乱,视觉颠倒,他们双双倒在雨地里,晕头转向,小禾咬着唇,艰难地保持一线清醒,她抓住林守溪的手,搀扶着他起来,两人一道跌跌撞撞地从雨水横流的街面上离去。
好不容易离开了灵压最盛的中心点,林守溪与她皆松了口气,可精神的波纹还在持续不断地扩散,他们若无法对抗这种力量,迟早会被逼疯。
“跟我走。”
小禾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巫家有暗道,可以直通巫祝湖底!”
神庭即将打开,对于当前的局面而言,那里或许是最安全的地方!
“好。”
林守溪也分不清方向,只是被小禾拉着手往前跑。
两人拉着手越过了几条潮湿的道,小禾带着他来到了一座黑色的殿后,殿后有一口井,井上刻着镇守二字。
镇守……
林守溪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于自己而言,寓意似乎不妙。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小禾直接拉着他跳入了井里。
井里没有水,他们平稳地落到地面,邪灵释放出的精神灵压也淡了许多。
小禾靠在井壁上,闭上了眼,累得想直接睡过去。
林守溪也靠在墙壁上休息了一会儿,耳畔少女的呼痛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她的手捏得太紧了。
林守溪连忙松开了手。
小禾将小手缩到袖中,她定了定神,开始在黑裳间摸索。
“找什么呢?”林守溪问。
“钥匙……井下暗道的钥匙。”小禾说。
林守溪矮下身子,沿着井下的通道走了一阵,前面果然有一扇门,他推了推门,回身道:“门没关上。”
小禾一愣,跟了过来,她看着露出一条缝的石门,蹙眉道:“难道已经有人进去了?”
“也许。”
巫家遭逢大乱,其他人率先从这条暗道逃走也不无可能。
门是开着的就好。
林守溪与小禾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过了石门,灵压感几乎消失不见了,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里一共有十条路,只有一条是通往湖底神庭的,其他皆通往湖壁上的崖洞。”
小禾伸出手,说:“跟着我走,我识得路。”
林守溪再次握住了她柔软微凉的手。
两人牵着手走在石道里。
继神大典虽被破坏,但神庭似乎是唯一可以躲避追杀的容身之处。
“在我们家乡,今天是很好的节日。”林守溪忽然说。
“家乡?”
“嗯,那是个很远的地方,我们称呼这一天为中秋。”林守溪话语温柔。
“中秋……”小禾轻声重复,然后问:“你们会在这一天做什么吗?”
“会看月亮,会吃一种好吃的饼,会和……亲人团聚。”
说到此处,两人同时沉默了下去,林守溪将手握得更紧些,似乎在告诉小禾,至少他是在她身边的。
小禾垂下微乱雪发间的小脸,沉默片刻,眼眶却红了。
“怎么了?”林守溪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小禾摇首,看着他手中的剑,她隐约觉得这柄剑对自己有些敌意,她伸出手,抚过剑鞘,问:“这柄剑是哪里来的?它……好漂亮。”
剑似有灵,听见小禾的夸奖,它发出轻鸣,消解了微弱的敌意。
“嗯……剑阁中取的,是把难得的好剑。”林守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剑不鸣,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牵着手走着,从安静中汲取着珍贵的温馨感。
走了一段路,小禾轻轻揉着他的掌心,问:“刚刚的门其实是你推开吧?”
“什么?”林守溪一愣。
“你其实就是钥匙,对么?”小禾问。
“我不是。”林守溪说:“这扇门就是开着的。”
“我觉得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呀。”小禾说。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林守溪疑惑。
“云真人以真言石问过每一个人,其他人都不是,当时只有你尚在昏迷。”小禾认真地说:“孽池的石门不可能是人力推开的,一定是钥匙发挥了作用。”
“其他人都不是么……”林守溪也感到奇怪,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钥匙是假云真人的说法,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场,钥匙的拥有者或许对它有其他称呼。”
“并非所有人都在场……”小禾想着这句话,垂首沉思。
活下来的人中,不在场的只有纪落阳,王二关和小七。
钥匙……林守溪神色忽地恍惚,他想着刚刚开着的暗室之门,生出一种熟悉感。
他觉得自己经历过差不多的事!是在……
死城!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来到死城的时候,死城的大门也诡异地开着,门锁铁链皆断坠在地!
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幽灵般浮现:死城的大门真的是为自己而开的吗?
还是说,有人先他一步进入了死城,而那人正是……钥匙!
若死城有人,那他藏在哪里?
像是雷电灌入大脑,过去忽略的细节在此刻纤毫毕现——他打开观音阁的大门,恰好,门没上栓!
寒意浸透身躯,与此同时,黑暗狭窄的地道里,林守溪听到了机弦震响的声音。
雾巷中的那个杀手!
他与小禾皆身负重伤,力量十不存一,他们来到了安全之地,心弦才稍松懈,潜藏了许久的杀手却陡然出现。
弩箭射来了!
“小禾!”
林守溪大喊了一声,箭步向前,拉住她的手臂,扯入怀中,身子一旋,以背为盾护着她压到了石壁上。
锐劲的风从后背擦过,撕开血肉,搅烂衣裳,然后斜插入了石壁里。
林守溪与小禾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身子分开,飞快抽出了剑,立在两侧,各守一方,一边搜寻合适的掩体,一边准备随时截箭。
但黑暗中迟迟没有箭再射来。
杀手是放弃了吗?
小禾知道他没有,因为她的声之灵根可以察觉到前方细微的声音,那人立在黑暗的转角,似乎在消磨着他们的耐心。
林守溪想出动出击。
火把点燃的声音忽地响起,前方的黑暗被照出了一寸光明,一个长长的影子拖到地上,从转角处探出来,像是缓缓淌来的水迹。接着,小禾听到了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寂寥悠然,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
那是她听不懂的言语。
小禾看了一眼林守溪,却发现林守溪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着抖。
“怎么了?是什么咒语吗?”小禾连忙问。
林守溪摇头。
他能听懂这首诗,而且他也听过这首诗,苏子的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来者曼声长吟,声音寂寞缥缈,好似峡谷上空飘过的云,今日恰是中秋,他念的也是中秋词,他掌着灯火,从转角处走出,开始念下半阙: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林守溪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转角处,同样穿着黑裳的少年披着长发走出,他念着这首在过去世界里流传极广的诗,徐徐然抬头,望向了林守溪,灯火照亮了他的脸。
纪落阳。
平日里那些言笑都在脸颊上洗去,他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雨夜,冷峻如孤峭山岩。
林守溪看着他,良久,才问:“你……到底是谁?”
纪落阳朝着他笑了笑,彬彬有礼,好似贵家公子,他垂着剑,看着幽暗中的少年,正了正衣襟,神色肃然,终于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不叫纪落阳,我叫季洛阳,王季的季,洛水之阳的洛阳……洛阳是我的家乡。”
图穷匕见,似剑刺破衣帛而出,露出了峥然锋芒!
“我是季洛阳……我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天——下——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