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石窟顶上一线天光,华千看到了那青年的模样,只见他三十来岁模样,五官端正,身材厚实,坐在那里沉默安静,应该是个很冷静、很沉稳的人。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华丽,却偶尔能看到暗色的织纹,显然是低调华贵的材质。
这就是石纯青么?
华千当然知道石纯青,虽然危色没有明说,但身为花容夫人第一得力助手,他很熟悉琢玉山庄的情报。至少江湖上明面流传的消息他知道,在暗地里流传的消息他也知道。
他知道自己潜伏的组织是龟寇,所以对左一个“将军”,右一个“上卿”丝毫不奇,他也知道石纯青是琢玉山庄的叛徒,既然当了叛徒,趁此机会回来反咬一口不是很正常?
唯独……石纯青已经是上卿了?
升官好快啊。
就算龟寇是可笑的流亡小朝廷,滥封滥赏,但上卿也是个高位吧?手下还有不少人吧?石纯青好像也不是什么杰出人才,只一次叛门就能高居此位,到底有什么本钱?
华千垂下眼,心中计算——这位有叛变和官位双重加持的目标,值多少钱?
他这边正想,石纯青缓缓站了起来,道:“只来了你们四个?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做派极为高傲,全然是上位者的样子,几人倒也服从,一个个报了名字,果然都是假名,华千也报上了“章乘乙”的名字。
石纯青只是一问,显然也没有在乎他们叫什么名字,澹澹道:“好,你们归队吧。你们很幸运,在最后关头来了此行唯一能够立功的队伍。”
他说得傲慢,颇有看不起其他几路的样子,除了华千全不在意以外,其他人多少有点不服,脸上自然也带出来了。
石纯青扫了一眼,道:“你们不信吗?他们自以为布置的天衣无缝,我却知道,那些外路、内路多半都是要失败的。他们太小看琢玉山庄了。”
“即使你们这些只知道一鳞半爪的人,也在瞧不起琢玉山庄。你们以为那是个小猫两三只的门派,以为里面是一群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或者是像我以前那样废物的人。可是琢玉山庄的底牌,从来也不是什么弟子。而是它的特殊地位,它是云州唯一可用的铸剑师门派。这就保证它其实是有高远侯的重要棋子,而不是弃子。”
他站在大石中间侃侃而谈,就像站在帅台上指点江山,华千才发现他其实并非如外表一般沉默寡言,反而很有倾述欲。
“但是中枢为什么忽略?一则是琢玉山庄从没有表现出跟朝廷过度勾连,连官府的挂的虚职也没一个,它凭什么以自己的铸剑会牵扯侯府的力量?二则,这里毕竟是云州,就算知道要对抗侯府,能动用的力量也有限,只好假作不知,图一个心安。不然何至于在鬼推磨招了多么多打手?”
华千想了想,才明白“中枢”指的是龟寇的小朝廷,也是,柱国,上卿都喊上了,喊一喊中枢怎么了?
“以前琢玉山庄和高远侯疏远,是因为琢玉山庄主动疏远。薛庄主是个清高自诩的人,他明知只要稍微向高远侯招一招手就能借势而起,可是他不但不主动,反而排斥,很多隐士都有这个毛病,好像借用官家的力量就玷污了他,尤其是他二弟子徐终南,因为做了官被他嫌弃。他之前收的弟子也都是这样,一个个傲气异常,不受人恩惠,就是有外援也不肯找,就怕跌份儿。甚至对方主动来援,还要推三阻四。唯独近年收了个小弟子却是不同。”
说到小弟子的时候,石纯青轻轻顿了一下。
“这小子说他天资聪明还罢了,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见外,他要帮人是真的帮,要求人也能拉下脸来求,不忌讳人情往来。而且他身份特殊,天然就能联络云州高远侯座下一大支柱检地司。而且他在及春城的检地司也有身份,及春城就是他的后花园。柱国以及春城为支点布局,就好比自投罗网。说不定无声无息,据点都给人透成了筛子。所以冒充宾客那条路是走不通的,说不定人家连名单也掌握了。”
华千心想:这倒是不错,你有点东西。
“至于外面爬山那路,更是可笑。从雪山爬过去就能爬到琢玉山庄吗?琢玉山庄是地主,占据地利,没有十倍以上的力量像从外往里攻根本不可能。而且还是那句话,外头招的打手如何可信?我知道少将军回驱赶外人做前驱,以填沟壑,消耗琢玉山庄的力量,可是只要琢玉山庄从检地司邀来几个剑客,再多的江湖侠客又有什么用?”
“内外两路都走不通。琢玉山庄唯一的破绽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带着你们成此大功。甚至还救下了你们的性命,省得你们一头扎进死路。”
华千心中一动,暗暗期盼他继续说,把自己的计划都说出来,那么这个任务今天晚上就可以完结了。他只要趁着晚上寻一个破绽,给石纯青来一招封喉,再把计划带出去,岂不超额完成了任务?
哪知石纯青偏偏目光冷冷扫过这些新来的援兵,“言尽于此,你们只需要安心等待,等着听我调遣,三日之后,跟我上山。”说把他又坐了下去。石窟中再无人说话。
华千只得和其他人一起去暂且安置,不能得对方亲口解说计划不免遗憾,且耽误了时间,影响任务周转。心中又暗道:三日?那不是铸剑大会开始的前夜吗?三天之后才动手,又要花多长时间上山?怎么说的好像一眨眼就到了似的?
这三日时间只能在这里浪费了。不知其他方面怎么样了?
……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迷路了?”黑寡妇张了张口,吃了一口飞雪沫,最后只好闭嘴,这两句问话也极小声。
此时一行人已经穿行在九皋山的山峦中,一路行走在雪线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