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昭来得晚,和石纯青生疏,这反而正是他能看出来石纯青意难平的原因。因为他是半个旁观者,来的时候石纯青的不满其实已经积攒很深了,他冷眼看时就很直观了。但其他人不能理解,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匪夷所思。那是他们天长时久和石纯青相处,只感受到这位长兄的辛苦奉献,看不到他的心思一点点的沉沦。
就如薛闲云当时对汤昭咆孝的——石纯青会背叛琢玉山庄?就是你小子叛了,他也不会叛的!
没有理由啊,那是我的衣钵弟子,他干嘛要背叛,等上几年,我这些家底将来不都是他的吗?
当然,后来冷静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为以防万一,薛闲云对着石纯青旁敲侧击,侦查了一番。
侦查的结果嘛……好像是有问题,好像又没问题。
没办法,不能说薛闲云活得年头长,学识深厚,他就老谋深算了,事实上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隐居、研究,成了首屈一指的符剑师、预备铸剑师之后,周围也没什么争斗,里面是自家弟子,对他敬畏之极,外面全是有求于他、奉承他的的人,他听得全是好话,做什么都有人称赞,养了这么多年,他能有什么心机手段?
至于疑人不用,有嫌疑就弃之不理乃至清除,那是枭雄才做的事,这个词离着薛闲云比“儒雅随和”离他还远。石纯青比他亲儿子还亲,薛闲云一时难以做出什么处置。
所以最后薛闲云只想出把自己的铸剑材料收走藏起来这种手段,那是除了大徒弟和女儿之外最珍视的东西。
事实证明,这招没什么用,还是全给石纯青翻腾走了。
“如果他把铸剑材料留下好了,那我就没那么伤心了。材料都是身外之物。我就当直接跟他分家了。他学艺不精,做的术器未必卖得出去,自己出去谋生挣不到什么钱,多拿一点儿也是应该的。”薛闲云慨叹了一声。
“可是,他居然连我铸剑的材料都拿走了。他是真恨我呀,恨不得我死。”
薛闲云盯着水面,双目已经充满了血丝:“就算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他怎么就到了恨我不死的地步了呢?”
汤昭轻声道:“也许不是恨。”
薛闲云回头瞪着他。
汤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可以说出这个判断,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之前他是山庄上下最了解石纯青的人,现在也是。
而且,之前是因为他心思细腻,看出了石纯青心中的郁气,而现在,却是因为石纯青跟他剖白了心思。
是的,石纯青最后把薛夜语送自己的猫头鹰还给了汤昭,也同时直接把自己的心思坦言相告。这可能是对汤昭之前种种理解和挽留的一种认可和酬谢。
两人一来一回各十四个字的楹联,都是老话,却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师父始终最看重你,他对你的付出是最多的。将来你能得到的也是最多的,苦尽必然甘来。
“十年辛苦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以前的生活非我所愿,将来的收获我也不在乎,师父的真心更没有意义。我现在做的才是我想做的事。
这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逃离,而是理性的选择。是基于个人前途,分析利弊之后深思熟虑地抉择,所以他必然要利益最大化,能拿到的都拿到。薛闲云纠结的“对得起、对不起”的恩怨,或许对石纯青并没有那么重要。
或者以前曾经重要过,过了某个节点,就不重要了。石纯青已经不再考虑这些了。
这是汤昭为什么暴怒的原因,他所珍视的东西,石纯青一开始就彻底抛弃了,他所做的努力,对石纯青毫无意义。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没办法向师父解释,不想对正失魂落魄的恩师再度重重一击。
他对江神逸口出大言,说一句话让师父开心,是有另外重要的话要讲,不是来分析石纯青的心思的。
此时,他重新正色,拉住了薛闲云的手,朗声道:“师父,咱们继续铸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