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霖霖,一滴滴水珠从洞口往下滴落,仿佛水帘。空气中弥漫着新雨和泥土的气味,安然宁静,正是闲聊作伴的好时光。
江神逸的声音也很平和,没什么情绪的起伏,最多, 有一点点疑惑。
“之前咱们复盘,你指责他选错了剑象。说他并不真心为得到金元宝而喜悦,只是为了满足欲望。一旦欲望得到满足,就不再喜悦,不合剑意,剑象就衰退了。可是什么东西不是如此呢?世上的快乐难道不都是有限的吗?饮食男女, 人之大欲又如何?吃好东西也有吃腻的一日, 美人也有看厌的一日,岂不是没人能永远契合喜悦的剑意?”
乌孙童蹙眉道:“就没有真正的酒色之徒么?好酒, 好色,发自骨子里的喜好,一生的热爱,死也愿意,永远喜好。”
诚然,那样的人不多,但剑选剑客本来就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为什么不能选那样的人才呢?
车莎另有思路,道:“或者可以立一个高远的志向?比如无敌于天下,只有达到目标才能真正喜悦。而向着目标每前进一小步,比如战胜一个敌人,都有小喜悦。那么就能一直保持喜悦, 还能勇往直前。”
几人纷纷点头,这一招不错。
至于如果大目标实现了又裹足不前了——你都无敌于天下了,那进不进步也不吃紧了。
实在不行, 还可以发“地狱不空, 誓不成佛”这样的弘誓大愿嘛。
江神逸更想到了路上遇到宗师张融。留恋和喜悦一样, 也是一种状态,可能比不上喜悦这么难保持,但也是感情的一部分。张融的留恋就会长久,一则是思乡之情随着年纪增大本来就越来越浓厚,二则,他的故乡已毁,再也找不回来,只能在留恋中存在。说得难听点,国家不幸诗家幸,这反而成全了他。
而如果像江神逸所说的,把留恋寄托一女子,变数就大了。就算是痴情种子,至死不渝,可那女子本身总是活人,若出现些什么意外——比如道德败坏这样的坍塌,那么留恋可能一夕变质,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汤昭沉吟道:“我倒觉得,只把剑意理解成我自己的喜悦, 就有些狭窄, 而且也确实太难了。喜悦是情绪,咱们符剑师都知道,情绪本来就是爆发波动的材料,远不及意志、意念稳定。如果绕一个圈,把喜悦理解为让其他人喜悦,是不是也能契合喜悦的剑意?”
这个思路来自于獬豸剑,獬豸剑的剑意是公平正义,判官的理解就不是自己保持正义,而是要实现、执行正义,以此开发出的剑术强大且一脉相承。
当然判官的结局也不好,但那不是一开始剑象的问题。剑客面对的问题很多,每个阶段都有困难,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江神逸道:“如果是帮助人实现喜悦,剑象可能是醒木?折扇?伶人用的?”
汤昭突然笑道:“其实也可以是金元宝,你自己看到金元宝不再欢喜,你送给别人难道别人不喜欢吗?而且永远有人喜欢,喜悦和金钱绑定没问题。只要稍微转变视角,当散财童子,这条路就走通了。”
乌孙童瓮声瓮气道:“这些贼只管抢钱,什么时候肯散财?他断断想不到这里。”
汤昭点头,道:“那只能怪他没文化了。其实剑意是很宽广的。剑象说是自己的心意,其实非常看悟剑那一瞬间的感悟,有的时候真不由自主。只是剑象已成,就应该以此为基石,多修、多悟,多与剑意交流融合,一出事就想要偷懒换剑象,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几人都点头,车莎却道:“之前你跟说剑象被洗掉了,就不会再认原本的剑客了吗?还说剑和剑客像夫妻,忍受不了彼此的背叛?”
汤昭“哦”了一声,道:“当时为了乱他心神,乱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被洗过一次的剑还能不能匹配原剑客。但是忍受不了背叛这种话不大对,太拟人了。”
他不知道,因为这种情况很少见嘛。洗剑一般都是等剑客死了洗掉上一代痕迹,以便匹配新剑客,哪有剑客活着就拿去洗的?又有哪个铸剑师会接这种活?那都是他刺激艾鑫,让他剑心进一步崩塌胡乱扯的。比喻一味直白粗俗,因为只有这么说艾鑫才能理解。
对着敌人,本来就不必说真话。
乌孙童点头道:“我也听说剑是没有感情的,太上无情,不会因为恩怨而筛选剑客。说不定他再去握重铸的剑,还能匹配。”
汤昭点点头,他也是这样学习的。剑是一种更接近“道”的存在,道意玄妙,唯适有缘。说什么背叛啊、伤感情,就是把剑说得小了。
反而剑象更可能有感情,因为剑象是剑客和剑共同创造的,可能继承一部分剑客的情感。而又会独立成长,最终与剑客性情未必相同。如果说剑客背叛了剑象,真可能会引起剑象的波动,但还不至于影响剑的本身。
这时,江神逸突然道:“可能不会认。”